黑暗，狭窄，压抑。
仿佛被活埋在了一具冰冷的钢铁棺材里。通风管道内充满了陈腐的铁锈味、积年累月的灰尘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也无法完全掩盖的血腥气。这混合的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陈尧的喉咙，让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咳嗽，震得他骨裂的右臂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
他只能用完好的左臂和双腿支撑着身体，在粗糙的金属表面上艰难地匍匐前进。冰冷的铁皮贪婪地吸走他身体本就不多的热量，让他感觉自己像一条濒死的鱼，在干涸的河床上无力地挣扎。
身后的声音，成了催命的鼓点。
“嘶啦……咔哒……嘶啦……咔哒……”
那不是简单的金属刮擦声。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冷酷的、不疾不徐的节奏感，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戏耍自己已经无路可逃的猎物。声音通过金属管道的共振，被放大了数倍，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像是无数只锋利的爪子，在他的耳膜和心脏上同步刮擦，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突然，几道交叉的赤红色光束从后方猛地扫射过来，像地狱睁开的眼睛。光束在狭窄的管道内来回切割，将他前方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照得忽明忽暗。光影交错间，他能清晰地看到管道壁上斑驳的锈迹和凝固的、不知名的污秽。
那是“清道夫”机器人的红外扫描光束。
被锁定了！
陈尧心里猛地一沉，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剧痛，他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向前蠕动。然而，这具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肌肉的酸痛和能量的枯竭让他的动作迟缓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疯狂擂鼓，但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无法匹配他焦急的意志。
【哟，蠕动的小肉虫，还有15%的能量。我看你这具身体的机能下降得比股市崩盘还快。温馨提示，再不找个充电宝，你就要变成一滩没人要的、连布莱恩那个变态都懒得切片的烂泥了。】
奥斯卡那欠揍的毒舌在脑海中响起，仿佛嫌他死得不够快，还要往伤口上撒一把盐，再浇上一勺辣椒水。
陈尧感觉自己的四肢越来越不听使唤，视线也开始阵阵发黑，眼前的景象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他知道，奥斯卡没有危言耸听。这样下去，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也许是三十秒，也许是十秒。
怎么办？
脑中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停下来，回头硬拼。
不行！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他现在的状态，别说跟一台专为杀戮而设计的机器人硬碰硬，恐怕连一个普通的成年男人都打不过。刚才在实验室门口的那场爆发，已经榨干了这具身体所有的潜能，现在的他，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空壳子。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死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铁皮管子里，然后被一个冰冷的机器碾成肉酱？
就在这绝望如同潮水般即将淹没他理智的危机时刻，一股冰凉的、不属于他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冲入了他的脑海。那感觉就像在酷暑中被当头浇下一桶冰水，剧痛和疲惫带来的混沌瞬间被驱散，脑子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龙徽鹭的记忆碎片。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画面或情绪，而是一份清晰得令人发指的、图文并茂的分析报告。每一张结构图，每一行数据，都像是用刻刀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标题是：《关于“清道夫”三型管道清理机器人的行动模式预判与结构弱点分析》。
报告的末尾，还有一个娟秀却又带着一丝偏执的签名。
作者：龙徽鹭。
陈尧的精神猛地一振！
这哪里是雪中送炭，这简直是在地狱里给他递过来一把通往天堂的梯子！这个叫龙徽鹭的老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居然连这种东西都做了详尽的分析和预案？这已经不是未雨绸缪了，这根本就是被害妄想症到了晚期才会有的操作！
但此刻，他无比感激这份偏执。
他一边拼命向前爬，一边飞快地消化着脑海中的信息。机器人的六足行进算法、红外扫描的刷新频率、躯干装甲的材质和厚度、以及……那个位于背部装甲接缝处的、为了给核心处理器散热而不得不暴露在外的散热口！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心中成型。
根据记忆中的管道结构图，前面不远处，就有一个九十度的直角拐角！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爆发出最后一点潜力，利用自己对管道结构的“先知”，手脚并用地加快了速度，抢在身后的红光彻底锁定他之前，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抢先一步爬进了拐角。他没有继续前进，而是用尽全力，将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紧紧地吸附、贴在了冰冷的管道顶部，整个人如同壁虎般悬挂在黑暗中。
他屏住呼吸，连心跳都仿佛被他强行压制，将咏春“听劲”的技巧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
这一次，他不是用耳朵去听。
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他全身的皮肤都变成了最敏锐的传感器，去感知整个金属管道最细微的震动。
来了！
“咔哒……咔哒……咔哒……”
他能清晰地“听”到，那台杀戮机器的六条、如同锋利镰刀般的节肢，正在以一种特定得如同钟表般精准的频率交替前进。他甚至能根据震动从管道壁传导到他背部的强弱和角度，在脑中构建出它完整的行动轨迹，预判出它下一次扑击的路线和时机！
就是现在！
就在“清道夫”即将抵达拐角的瞬间，陈尧用还能动弹的左手，猛地撕下自己右臂上的一块衣袖，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管道中格外刺耳。他朝着拐角的另一侧，自己前进方向的远处，用尽全力将那块布料扔了过去。
几乎是在布料落地发出轻微声响的同一时刻，“清道夫”机器人那狰狞的金属身躯，从拐角处猛地窜了出来！
它那闪烁着红光的复合式扫描器，瞬间捕捉到了那个正在空中翻滚、带着人体热量残留的衣袖。在它的处理器看来，那就是正在高速逃窜的目标！
没有任何犹豫，它背部的推进器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整个身体像一只扑向猎物的金属蜘蛛，猛地加速，扑向了那个毫无价值的诱饵！
天赐良机！
就在机器人被诱饵吸引，将它最脆弱的、根据龙徽鹭报告分析得出的、唯一的弱点——那个不断闪烁着微弱红光的散热口，完全暴露在陈尧下方的瞬间！
陈尧从管道顶部悄无声息地落下！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他下坠的动作在自己的感知中无比清晰。他调动起全身最后一丝、连奥斯卡都可能没有检测到的、源于灵魂深处的能量，将左手的手指并拢成坚硬的锥形，对准了那个直径不过三厘米的散热口，狠狠地插了进去！
“噗嗤！”
那不是金属碰撞的声音，而是指尖穿透脆弱的散热鳍片、触碰到内部滚烫核心的闷响！
“滋啦——！”
下一秒，机器人发出一声刺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电子尖啸，庞大的身躯如同触电般剧烈地抽搐、痉挛起来！无数蓝白色的电火花从它的每一个关节和装甲缝隙中疯狂四溅而出，将这片狭窄黑暗的管道照得一片惨白，也照亮了陈尧那张因剧痛和决绝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一股狂暴的电流顺着他的手臂瞬间传遍全身，灼烧着他的神经和肌肉。他感觉自己的左臂像是被扔进了熔炉，皮肤和血肉都在发出焦臭。但他死死地咬着牙，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指更深地搅了进去，破坏着内部精密的线路板。
最终，在一次剧烈到几乎要散架的颤抖后，“清道夫”身上所有的红光，连同那些狂乱的电火花，在一瞬间全部熄灭。它庞大的金属身躯重重地砸在管道里，彻底瘫痪了，变成了一堆昂贵的废铁。
“呼……呼……”
陈尧终于松开了手，整个人也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虚脱般地瘫倒在冰冷的管道里，紧挨着那具尚有余温的机器人残骸。
战斗的消耗、精神的高度紧张、以及最后那一下致命的电击，让他的能量彻底告罄。
【恭喜你啊，小姑娘，你成功单杀了一台家用电器。现在，你的能量已经彻底清零。计时开始，60秒后，你这香喷喷的小肉体就要变回你那丑陋的原始形态了。希望你没在外面预约什么相亲，不然场面会很尴尬。】
奥斯卡发出了最后的通牒，语气里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嘲讽。
陈尧费力地抬起手，他看到，自己那只原本白皙细腻、属于少女的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和血色，皮肤变得灰暗、粗糙，甚至开始出现非人的、类似角质层的纹理。
一股极致的、仿佛能将灵魂都点燃的饥饿感，如同火焰般从胃里升腾而起，瞬间烧遍了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能活吞下一头牛。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身旁那具瘫痪的机器人上，眼中竟产生了一丝啃食它的冲动。
【省省吧，美食家。那玩意儿是铁疙瘩，不是自助餐。你啃不动，也消化不了。别在这种时候给自己加戏了，你又不是在演荒野求生。】
奥斯卡无情地击碎了他最后的幻想。
完了……
陈尧几乎要放弃了。他的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瘫在管道里，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开始模糊，黑暗正从视野的边缘不断侵蚀，企图将他彻底吞没。
就在这时，一股不属于他的，却无比强烈的执念，再一次从灵魂的最深处顽强地浮现出来。
那是一段模糊却又无比坚定的画面：一个通往外界的、满是污秽和恶臭的垃圾处理通道。
那是整个基地，唯一的、几乎不可能被发现的防御漏洞！
是龙徽鹭……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她不想死！她不想死在这个冰冷、黑暗、绝望的地方！她的求生欲，甚至超越了死亡本身，化作了最后的精神烙印，在激励着他。
“我……不能死！”
陈尧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沙哑的低吼。凭借着这股由两个灵魂共同燃起的、最后的信念之火，他咬着牙，用那只被电得半熟的左手，撑着地面，拖动着开始“融化”和崩溃的身体，朝着记忆中的那个方向，一寸一寸地爬去。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瓦解”，少女的形态正在崩溃，皮肤下的骨骼和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已经不在乎了！
爬！往前爬！
终于，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看到了前方一个被铁栅栏封住的、透着一丝微弱天光的排风口。
他用尽最后撞向南墙的力气，用肩膀狠狠地撞了上去！
“哐啷！”
年久失修的铁栅栏应声而断，他整个人从那个满是污秽的排风口滚落了出去。
“砰！”
他重重地摔在了一堆柔软却散发着冲天恶臭的垃圾山上。医疗废品、腐烂的食物、化学药剂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几乎让他当场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