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走上石阶时，看见舒影正蹲在冢前，用布擦拭。
“来了。”
舒影没回头，指尖的布擦衣冠冢，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突破八品，感觉如何？”
“还行。”
林南站在她身后，面色平静。
她就知道突破八品这种事一定躲不过舒影的法眼。
“老师找我来，有什么要事吩咐？”
“没有要事就不能找你了？”
林南顿了顿，便道，“没有要事也可以找我。”
“是么。”
舒影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剑谱，字迹凌厉如剑，“这是苏清河的剑法注解，断剑谷中多半与这剑法有关，你拿着或许有用。”
“不过，虽然是注解，但毕竟是主观批注，并非苏清河的原本。”
林南接过剑谱，指尖触到纸页，看着剑谱上的字，忽然明白了许多。
于是她问，“这个字迹与你相同。”
于是舒影笑，“你这也看得出来。”
剑谱的第一页画着柄剑，剑穗的流苏甚至与霍远瑶佩剑上的一模一样。
她指着那一页，“我见过这个剑穗。”
舒影嗯了一声，“沧澜剑宗，正道六门之一，也是断剑谷的实际控制人。目前断剑谷的进出、悟道，都是由他们说了算。剑锋那个霍远瑶，就是沧澜剑宗出来的人。”
“你好像很了解断剑谷。”
林南翻到第二页，上面用朱笔写着“以剑化仙，需舍七情”，字迹与舒影平日里的批注如出一辙，“连苏清河的剑道都知道。”
舒影的目光飘向云海，声音轻得像叹息，“几百年前，我去过一次。”
她顿了顿，黑眸里闪过一丝复杂，“有人说断剑谷里埋着苏清河的剑谱，只要找到那本绝学，便能效仿这位最后一位剑仙，以剑飞升。可我去过一趟后才发现……”
“……哪有什么剑谱，其实断剑谷遍地剑谱，或者说，那一整座断剑谷，就是苏清河的剑谱。”
林南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道，“怪不得人间所有剑修，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去断剑谷走一遭。”
“是啊，”舒影感叹着，“不拜清河，不执宝剑。随着去断剑谷的剑修越来越多，各类剑修的剑道、剑气、剑意都留在了断剑谷，千千万的剑与苏清河剑交织在一起，才促成了如今这个无比宏伟的断剑谷。”
林南沉默了下，她忽然问着，“你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舒影却转过身，黑眸直直地盯着她，“你该关心的是自己。新请的妖身刚觉醒，最好磨一磨剑，再去断剑谷。力量太沉，剑会舞得太快，太快，会不符合青云心经的章法。”
林南的碧眸骤然收缩。
舒影能察觉到她突破八品很正常，可她怎么知道自己新请的妖身在于力量一处？
“你昨晚……”
“我什么都没看见，”舒影打断她，指尖拂过她腕间的锁魂环，金焰在她触碰的地方温顺下来，“这环撑不了多久了，断剑谷的妖气重，若是撑不住，就用这个。”
她塞来一枚玉佩，玉色温润，刻着半朵莲花。
“这是……”
“前朝国库里拿的好东西，能挡妖气。”
舒影收回手，指尖的布还攥在掌心，“霍远瑶与你同行？”
“嗯。还有鱼儿。”
舒影的黑眸暗了暗，转身走向石室，“沧澜剑宗算是苏清河同源传承而下的门派，你多留个心眼。”
林南望着她的背影，沉默许久。
她本以为，这次来思过崖，舒影又会像以前每次那样借着各种各样的法子来试探她。
然而，
舒影一字未提。
就连昨晚的突破，舒影都也不想聊。
是……认命了？
风卷着松涛掠过崖下，吹得剑谱哗哗作响。
林南翻到最后一页，看见舒影用朱笔写着一行小字：
“仙人抚顶，不及你眉间雪。”
字迹被水珠儿晕开，模糊了一半，却仍能看出落笔时的踌躇。
在剑谱的背后还有一篇后序。
上面提及苏清河与断剑山的事。
据说啊当时那位绝代女子登昆仑证剑道，摈弃七情六欲，舍弃一切杂念。
一剑开天门，硬生生撕开了飞升之门，以肉身登仙界。
是乃，世间最后一位仙。
剑仙，苏清河。
但不知道为何，羽化登仙的苏清河却在踏入仙界的那一刹，道心崩塌，一身境界竟自仙境急速下降。
她登顶时，自九品，一步一境登仙；下山时，又自仙境一步一境，成九品。
最后成了没有一丝真气的凡人。
那一天举世瞩目，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这位肉身成圣的当代大能起高楼、楼塌了。
那个成了凡人的苏剑仙却拔出宝剑，抬起右臂，于是所有看客的剑都情不自禁地飞向她。
她的手臂轻飘飘落下后。
断剑谷就这么突兀且自然的出现了，断剑谷内，花团锦簇地“种”满了遍地宝剑。
至于剑仙苏清河，死了。
“啊？苏清河为什么会死啊，”
沈鱼儿跟在林南身边，语气有几分焦急。
林南没忍住拍了下她的脑袋，“修行界前辈的故事，你能不要当话本故事听乐子一样搁这傻乐吗。”
“我没有！”
林南指着她怀里的瓜子花生桂花糕，小姑娘吐了下舌头，把这东西一股脑丢进储物袋，摊开小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了。
林南笑出了声，在沈鱼儿不满的眼神里，继续讲着剑谱后序里的故事。
“因为那个剑仙受了情伤。”
“真的假的！”沈鱼儿睁着眼，眼里的八卦味儿都快要溢出来了，“太劲爆了吧，小林你快说你快说，这剑仙受的是什么情伤！”
“她的剑道是摈弃七情六欲，得以仗剑飞升，所以她离飞升越近，她抛弃的情感就越多。然而当她真正位列仙班的那一刻，以前的情感却又都理所应当的回到了她的脑海中，按理来说，那些往事不会影响她。”
沈鱼儿拖着长音“哦——”了一声，嘿嘿一笑，“我猜她还是被影响到了，因为对不起某个人，道心破碎，刚成了仙就没了命。”
林南噗嗤一笑，“到这种事儿上你就变聪明啦？”
“喂！小林~”沈鱼儿很不满的控诉起来，“不到这种事儿我也聪明的好不好！”
“好好好。”
“所以小林，如果你飞升的时候，你会不会斩断七情六欲，抛弃我呀。”
林南揉乱了小姑娘的发，温柔道，“我不会，那你呢，你会吗。”
小姑娘邦邦两声敲在胸口，打包票，“我也不会。”
林南却在打趣，“因为你不会，所以你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