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感知到这个老男人的情绪，它被隐藏在厚厚的成熟和沧桑之下，就好比指茧后的指尖。

“长在指尖的茧叫指茧。”任华织说。

“……噗！”

司警官捂着嘴偏开头。

“总之，还有什么事都一口气说了吧。但是别跟我汇报和女儿的和好进度。”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这个？”

任华织差点张嘴就是一个妈字，迅速改口，换上了更加委婉且符合人设的语气：“大老爷们儿变成小姑娘，还和女儿做闺蜜，真恶心。”

“说出了像是徐盼盼会说的话啊……”

而且也没到闺蜜吧？才刚认识几天而已！司警官赶紧把话往正题上带：“我晚上偷偷照了镜子……发现那张脸确实很像我过世的妻子。荒野之神在觉醒时提到了她，可它们为什么会知道她呢……”

“还有白月光的事啊？”

任华织瞬间就懂了。是那种剧情吧，变成魔法少女之后意外发现了多年前死去的妻子留下的痕迹，展开大调查，才发妻子其实也是魔法少女，是瞒着他一直在战斗，并且当年是为拯救世界而终极牺牲了。差不多得了，这种剧情已经品鉴够多了。

“所以，那孩子对「小雪」有种天然的亲近，可能是和小时候印象里的妈妈重叠了。”

“你本来不就当爹又当妈？没区别吧。”

“有区别，有，有……”司警官显出颓唐不安的模样，“我觉得这样不太公平。”

“差不多得了，你是要跟她pvp？还不公平！”

“如果这么顺利就打好关系，岂不是说明了，就算换个人来顶着那张脸，也能轻松打好关系？那不就像是被黄毛骗走一样了吗！”

好莫名其妙的坚持啊，任华织一时语塞。

“那你打算怎么办？撇清关系？”

司警官摇头：“我在想……我对她的教育，是否从很早之前就走偏了，才会导致现在这样的结果。我在平时生活对她疏于关心，于是集中表达出来的时候，反而显得咄咄逼人……”

“只是因为你很忙吧，这也没办法，”任华织挑起一边眉毛，“家庭矛盾我不作评价。”

“所以，这也许是个机会。让她有个出口可以倾诉，也让我可以换个视角去看待这一切……”

……我就知道。

好了，这下真要妈堕了，剧情发展没有逃出剧本，从此以后再没有司警官，只剩下小雪了！

任华织想到这里就有点恼羞成怒。

能和女儿换位思考，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这是什么级别的父母啊？

司辰雪你这混蛋，这爹你不要给我！

同时，也不禁怅然若失：“是吗，原来司辰雪是在寻求母爱啊……”

“我始终无法替代真正的母亲。”

“跟我讲讲你老婆的事呗？不方便就算了。”

任华织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瓶传统派酸奶味可尔必思，穿过窗户抛给司警官。

我有饮料，你有故事。

司警官接住瓶子，就在折凳上坐下。他看到了导弹的空鲨窝，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问什么。

“我的妻子名叫叶沁霜。”

司警官拧开可尔必思，说起了从前——

…………

2000年的春天。

彼时28岁母胎单身的司诺已经开始在刑警序列里熬工龄，刚送走了跨世纪的烟花、迎来了千禧年的破晓，他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在某个夜晚的紧急出勤结束后，司诺和同事从所里走出来，在旁边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一人搞了一瓶康师傅无糖茉莉蜜茶。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就各自散了回家睡觉。

然后，在骑车经过秦淮河的时候……

司诺看到一个女人从河里爬了出来。

“……？”

那就是司诺和叶沁霜的初遇。

叶沁霜说自己是突发奇想，想在秦淮河里游个泳玩玩；结果下了水又觉得冷，毕竟是早春嘛。

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昏黄路灯照着她的脸，一身扮嫩的校供JK裙都湿了粘在身上，司诺偏开头不敢看，把自己的藏青色外套脱下来借她。

“警察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司诺。”

“听起来像女人的名字，原来是男生啊。”

“怎么看都是男生吧。”

——两年后，他们官宣了恋情。

到了2008年，全国沉浸在奥运会热情似火的氛围当中，叶沁霜发现自己怀上了司辰雪。

…………

魔法少女的力量来自梦境。因此，除了本人体力耗竭之外，并没有严格的时间限制。

任华织在心里回忆了一遍魔法少女常识。

莫名其妙的时间地点、JK裙装扮、以及和司警官变身后相似的容貌……任华织是个写小说的，她习惯以谜题布置者的视角去看待事件，从最终结果倒推线索和伏笔的合理性——这导致如果她有一个猜想，就能迅速而敏锐地判断出这个猜想的正误。

听完司警官爱情故事，她的第一反应就是：

这白月光亡妻不会真是个魔法少女吧？叶沁霜，霜……也是二十四节气之一？

我操别，司警官好像说过他老婆死得很蹊跷，到时候再牵扯出什么尘封多年的秘密，任华织这个10年前才他妈7岁的局外人就会显得很尴尬。

过早消耗掉经典桥段，导致主角变成没有剧情的纯打手，是假面骑士中后期剧情的大忌。

不应该啊，梦境流溢不是去年才开始的吗？

任华织的脸上阴晴不定，而司警官还在继续说：“孟博士说，魔法少女的形象是美好愿望的结晶。也许「小雪」会有那张脸庞，是我们父女对霜儿的思念日积月累的结果……也是在时刻提醒我，我作为保卫人民的警察，却没能保卫住自己的爱人。”

“……也说不定呢，只要你自己能想通就好。”

任华织不置可否。

司警官的这种想法就是另一个方向的对着答案出题了，就好像塔罗或者星座，占卜师在套到客户的话之前绝对不会提出具体明确的建议，但那些模棱两可的描述正是寻求占卜的人所需要的。

他是先有了对亡妻的愧疚，才把“样貌相似”这个点往那边带，至于其他人信不信，反正他信了。

这种时候劝阻他或者试图证伪都是没用的。

“十年前我无能为力，但现在手头的资源已经十分充裕。所以，我想尝试一下，把十年前的事翻出来重新调查……算是给自己个交代。”

任华织只能顺着他说：“那就用上行动组长和魔法少女两边的权限，加油努力吧……嗯？”

她总觉得这个场景好像最近发生过。

哦，不就是她让司警官去查的邪恶结社么？

查吧查吧，反正查不到的——结果就真让他查到了，拔出萝卜带出泥，乱七八糟一大串事情！事到如今，吃过亏的任华织也不敢把话说太满：

“那就祝你成功吧。也要当心些，不要沉迷于变成魔法少女后的全能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