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之外,金铁交鸣之声与震耳欲聋的咆哮遥遥传来,如同为她们的潜行谱写的、充满了狂乱与毁灭气息的背景乐。

苏碧瑶不再多言,率先转身,如同一只优雅的赤色狸猫,悄无声息地绕过主战场的边缘,贴着寺庙的阴影,滑向一处偏僻的侧门。

门内,是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仿佛巨兽的食道。

刚一踏入,一股阴冷刺骨的寒风便扑面而来,那风里裹挟着浓郁的、如同百年古墓般的腐朽气味,吹得菲欧娜当场打了个哆嗦。

苏碧瑶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巧的、画着金色罗盘符文的黄符。

她指尖微动,一丝精纯的“气”注入其中,那符纸便无风自燃,化作一团幽蓝色的鬼火,悬浮在她的掌心之上,火苗坚定地指向甬道的深处。

“跟着它走。”

她迈开莲步,率先走了进去。

甬道极长,两侧的石壁上湿滑冰冷,布满了黏腻的青苔,空气中的怨气几乎凝结成了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一捧冰冷的坟土。

菲欧娜吓得死死抱住索菲亚的手臂,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

“索、索菲亚……你有没有听到……好像有很多人在哭……”

“……嗯……是风声……”

索菲亚抱着她的月亮抱枕,半眯着眼,语气一如既往地慵懒,只是那抱着抱枕的手,比平时更用力了几分。

走在最前方的苏碧瑶,眉头却越蹙越紧。

那股阴风,对她而言,不仅仅是声音。

每一缕风,都像一根淬了冰的毒针,蛮横地钻入她的经脉。

她胸口处,那道原本只是隐隐作痛的鬼纹,此刻竟隔着衣衫,透出妖异的暗红色微光,仿佛活了过来一般,贪婪地吸食着周围的阴气。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烙铁般从那道纹路中炸开!

苏碧瑶的身体猛地一颤,脚步微微踉跄,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死死按住胸口,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生命力……在流失。

“……苏碧瑶小姐……”

索菲亚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你的脸色……白得像纸……”

苏碧瑶的脊背一僵。

她没有回头,只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涌上的一丝腥甜,用那不容置疑的、属于苏家大小姐的骄傲语气,冷冷地说道:

“用不着你担心。聚阴阵,要紧。”

穿过那条仿佛没有尽头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便是聚阴阵的母阵核心。

那是一座巨大无比的地下空洞,中央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翻涌着如同石油般粘稠的黑色液体的血池。

无数道粗大的、由怨气凝聚而成的黑色锁链,从血池中伸出,连接着空洞顶端的岩壁,如同某种邪异生物的血管。

而在那所有锁链汇聚的中心,一颗由无数扭曲灵魂挤压而成的、搏动着的黑色心脏,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光。

“你们两个,分头去找迦罗的真身,看看有没有密室或者暗道。”

苏碧瑶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颗“心脏”,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我留在这里,处理这个东西。”

“那你……”菲欧娜还想说什么。

“快去!”

苏碧瑶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因剧痛而产生的烦躁。

菲欧娜和索菲亚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向着空洞的两侧摸索而去。

空洞之内,只剩下苏碧瑶一人。

她缓缓走到血池边,那股几乎化为实质的阴气扑面而来,让她胸口的痛楚瞬间加剧了数倍!

眼前阵阵发黑,脑海中,那无数怨魂的杂音,也在此刻汇聚成了一阵尖锐的嗡鸣。

一阵剧烈的耳鸣过后,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直接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果然,又来了。”

苏碧瑶抬起头,看着那个从阴影中缓缓走出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幻影,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不出所料的神情。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幻影环抱着双臂,用着和她一般无二的、带着一丝娇媚与清冷的声调,戏谑地说道。

“痛苦、虚弱,还要强撑着那点可怜的骄傲。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女人,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何必呢?”

苏碧瑶没有理会她,只是伸出颤抖得愈发厉害的手,从行囊中取出一叠空白的符纸和朱砂,开始解析眼前这个巨大阵法的能量节点。

“还在嘴硬吗?”

幻影见她不语,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魔音,精准地刺入她最脆弱的神经。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是在害怕,害怕承认我说的都是对的!”

苏碧瑶手中的动作猛地一滞,胸口的剧痛让她发出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闭嘴。”

“为什么要我闭嘴?”幻影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我就是你啊。我只是把你不敢面对的、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而已。”

苏碧瑶不再理会她,强忍着剧痛,将一张刚刚画好的、用于扰乱能量流的符咒,贴在了血池边的一处阵眼之上。

“滋啦——!”

符咒瞬间被阴气侵蚀,化作飞灰。

“没用的。”

幻影摇了摇头,仿佛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

“这个母阵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凭你现在这副样子,根本不可能……”

“我让你闭嘴!”

苏碧瑶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顾盼神飞的凤眸,此刻竟因极致的痛苦与愤怒,燃起了两簇赤红的火焰!

“很好,你终于肯正视我了。”

幻影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胜利的、居高临下的得意。

“那么,就再问问你的内心吧,另一个我。你为她付出一切,甚至不惜性命,究竟……是为了什么?”

幻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绕到了她的身后,用一种近乎情人呢喃的、却又恶毒无比的语气,在她耳边轻语:

“你就要死了,苏碧瑶。为了一个甚至可能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的女人……值得吗?”

就在苏碧瑶心神被这句话刺得微微动摇的一瞬间,幻影那模糊的面容上,勾起了一抹极致的、得意的笑容。

就是现在!

“咔——!”

一只冰冷的、由怨气构成的“手”,毫无征兆地、从背后穿透了她的身体,精准地“握”住了她的心脏。

“唔!”

苏碧瑶的瞳孔猛地一缩,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被抽空,整个人眼前一黑,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

黑暗中,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名为“家”的、华丽的牢笼。

青石镇,苏家大宅。

她的人生,是一幅早已被描绘好的、精美绝伦的工笔画。

她看到自己坐在冰冷的紫檀木案几前,窗外是明媚的春光,她却只能对着账本上那些冰冷的数字,计算着家族的营生。

她看到自己身着华贵的礼服,站在铜镜前,镜中的少女美得如同瓷器,却没有一丝生气。

嬷嬷在她耳边轻语:“小姐,您是天生的凤命,那北地的王族,才是您最好的归宿。”

她看到自己无数次在深夜惊醒,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感受着这座华丽宅邸带给她的、深入骨髓的窒息。

苏碧瑶的人生,是一场盛大的、没有尽头的表演。

她是最完美的主角,却从未有过一句属于自己的台词。

直到那天,那个叫白玉怜的女人,像一颗蛮不讲理的流星,轰然撞碎了她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用金钱与权势堆砌而成的夜空。

她带着一身的风尘与不着调的笑容,就那么闯了进来,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将那盘精密的棋局,搅得天翻地覆。

是的,幻影说的没错。

以我的才智,就算没有她,我也能从苏家全身而退。

是的,幻影说的没错。

对她而言,那或许真的只是一件随性而为的小事。

但是……

但是!

她是第一个,在我被无数人称赞“聪慧”时,却皱着眉说“你这样活着不累吗”的笨蛋!

她是第一个,在我习惯了用笑容和手腕应付一切时,却直截了当地说“你笑得好假”的白痴!

她是第一个,将我从那冰冷的棋盘上拿起,告诉我“你想去哪,我带你走”的傻瓜!

我苏碧瑶,一生精于算计,从未做过亏本的买卖。

唯有这一次,我心甘情愿。

……

幻影看着倒在地上的苏碧瑶,那片模糊的面容上,尽是胜利的狂喜。

然而,下一刻,它的狂喜凝固了。

那只倒在地上的、沾满尘土的纤纤玉手,竟微微一颤,再次、坚定地、摸向了血池边那块冰冷的阵眼!

“……即使是死……”

苏碧瑶的朱唇微启,发出了几不可闻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呢喃。

“……我也要……把这个碍眼的垃圾……毁掉……”

“……不能……让她……为我担心……”

“什么?!”幻影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错愕,转为慌张,再到惊恐!

不……不可能!她的心神应该已经被我彻底击溃了才对!

那只按在阵眼上的手,没有丝毫犹豫!

一股精纯的、属于苏碧瑶的、带着凤凰般骄傲与决绝的“气”,从她的指尖,轰然爆发!

“不——!!!”

幻影彻底崩溃了。它那由怨气构筑的面容,在极致的恐惧与疯狂中彻底扭曲、崩坏,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尖啸!

它猛地扑向苏碧瑶,用那无形的利爪,疯狂地撕扯着她的一切!

撕扯着她的躯体,想让她屈服于痛苦!

撕扯着她的意识,想让她沉沦于黑暗!

撕扯着她的记忆,想让她忘记那个给予她光明的人!

然而,那只按在阵眼上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轰隆——!!!”

整个母阵核心,那颗搏动的黑色心脏,瞬间被这股注入的、截然相反的力量引爆!

“不——!!!”

幻影在金色的火焰中,发出了最后一声凄厉的悲鸣,彻底消散。

巨大的地下空洞,开始剧烈地摇晃,崩塌。

血池边,苏碧瑶缓缓地、无力地坐倒在地。

她身上那件华贵的赤色长裙,早已被尘土与血污浸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她艰难地抬起头,视线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正在崩塌的岩石,望向了外面那片传来激烈战吼的方向。

那双总是顾盼神飞的凤眸,此刻已是黯淡无光,只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眷恋的焦距。

“玉怜……”

她轻声呢喃,嘴角流下一缕殷红的血线。

“接下来……就靠你了……”

随即,她的身体一软,彻底倒在了冰冷的、正在分崩离析的地面之上,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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