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笔一划沿着阵眼描摹，胸中默念着阵法核心。
此刻每一次呼吸都被她当作修炼的一部分，丹田内的一丝丝气流顺着经脉一寸寸地蠢动，她用心海的幅度去感受那些变化。
便要在入定的前一刻，林南忽然想到了什么，翻身而起，特意取来沈鱼儿画给她的符。
“倒是用心，”
林南拿起护符，指尖触到朱砂的温热，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小姑娘临走时的眼神，亮晶晶的，像藏着桂花糕。
奇怪的比喻，林南自己都没忍住笑出声，她在心头打趣着，“说什么梦见动静就跑过来，明明是自己怕黑。”
她将护符贴在枕侧，转身走向墙角的阵盘。
这是换来的聚灵阵，玉石边缘刻满细密的符文，据说能将周遭灵气浓缩三倍。
林南蹲下身，指尖拂过阵眼，她从袖中摸出朱笔，沾了点回灵草的汁液，沿着玉石纹路细细勾勒。
笔尖划过的地方，符文渐渐亮起淡青色的光，与锁魂环的金焰隐隐呼应。
妖气，便在笔锋划过的地方，越来越浓烈。
洞府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却又在石门外停住，只有一道极淡的气息飘入，带着檀香与松针的清苦。
是舒影吧。
林南掐着诀的手松了松。
她能想象出外面的场景，青灰色道袍的女子背对着石门，指尖捻着佛珠，黑眸望着竹林深处，像尊沉默的石像。
“进来吗？”
她在心里问，却没开口。
门外的人也没动，过了约半炷香，脚步声渐渐远去。
林南低头继续画符，嘴角却不由自主地下撇。
阵盘布置完毕，她盘膝坐在中央，深吸一口气。
回灵草的清香顺着鼻息漫入肺腑，带着股微甜的凉意，驱散了体内残存的妖气。
她取出一粒稳心丹含在舌下，冰凉的药味瞬间压下丹田的躁动，《请妖法》的口诀在舌尖流转。
“以血为引，以魂为契，召八世气运，淬我残躯……”
咬破指尖的瞬间，锁魂环突然发烫，金焰顺着血脉窜向丹田。
几乎在一瞬间，林南再次陷入心海状态。
整个世界都遁入无限的黑暗，只有远方的唯一的光点。
她轻车驾熟地向光点奔赴而去，
那里。
八世气运凝成的光团正静静悬浮，被林南触碰的刹那，突然炸开成无数光点，如星光般钻入四肢百骸。
林南浑身剧震，脑海里闪过破碎的画面。
长京城里，她披着囚服跪在朝堂之上，舒影的龙袍曳地，一封奏折甩在她的面前。
女帝的指尖在颤抖，声音却冷得像冰，“老师，我对你寄予厚望，这就是你的回答。”
“陛下……”
她想解释，喉咙却被真气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文武百官相继跪下，每个人都在此刻参她一本，将一切罪孽与血债都盖在她的头顶。
一切便只是因为，她南巡失败，输给了那些世家门阀。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甚至连尚方宝剑都没给她。
更何况信任呢。
“啊！”
剧痛从丹田炸开，林南猛地睁眼，碧眸里金光流转。
她看见自己的手背上浮现虎纹，指尖弹出半寸长的利爪，而另一只手却快如残影，在地面划出五道白痕，两种力量在体内冲撞，像要撕裂她的经脉。
“锁魂环！”
她攥紧手腕，环上的金焰疯狂旋转，却在触及金色光点时突然温顺下来，甚至主动引导着两股力量交融。
虎形的刚猛与猫形的迅捷在血脉里缠绕，最终凝成两道虚影在她身后盘旋。
虎啸震得洞府簌簌落灰，猫影快得只剩一道银线。
“舍断，便是虎妖……流影，则是灵猫……”
林南喃喃着，这两个名字仿佛天生就刻在记忆里。
她试着催动力量，虎形虚影一拳砸在石壁上，青石瞬间裂开蛛网，下一刻猫形虚影倏然上身，她飞速掠过地面，带起的风卷起满地符纸，却没碰倒案上的青瓷碗。
就在这时，林南突然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丹田处。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请妖法请来虎妖上身时，与某个人产生了冥冥之中的联系。
思过崖的石室里，舒影正用麻布擦拭衣冠冢。
碑上的裂痕里嵌着些暗红的痕迹，是多年前的血渍，她擦得极轻，像在抚摸易碎的珍宝。
忽然，腕间的佛珠“啪”地断了线，紫檀珠子滚了一地，其中一颗弹到冢前，竟当场碎开。
她低头，看见一滴金血从指尖渗出，滴落在碑前的香灰里，消散如烟。
而脑海中，毫无预兆地闪过一幅画面，
白发少女站在雷光中，头顶是大国师高高举起的斩妖长刀，她的碧眸里却满是温柔，正对着她说：“小影，仙人抚顶，结发受长生。”
“老师？”
舒影慌乱站起身，青灰色道袍扫过散落的佛珠。
她冲出石室，望着林南洞府的方向，黑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她感受到了。
那股气，在指引着那个方向。
她下意识地捏起剑诀，指尖的金焰几乎要凝成实质，却在迈出崖边的刹那停住。
万一不是呢？
万一这个林南只是因为修炼请妖法而与那个林南相似呢？
万一这个林南只是那个林南的转世身呢？
万一，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连恨意都没有，何况爱意。
万一……
舒影指尖金焰在半空晃了晃，突然溃散。
舒影僵在原地，指尖又悄然溢出一滴金血，金血滴落在崖边的青草上，瞬间灼出个小洞。
她望着远处竹林里的洞府，忽然捂住心口，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又像有什么正在碎裂。
林南的洞府里，金色光点渐渐收敛，双生虚影没入体内。
她喘着气睁开眼，锁魂环上多了道细微的裂痕，金焰黯淡了些许，却比之前更凝练，像淬过火的金丝。
她抬手，虎纹与猫影在腕间一闪而逝，妖气与真气在经脉里流畅地循环，再没有丝毫滞涩。
八品的壁垒，破了。
远处的思过崖上，舒影捡起地上的佛珠，重新串好。
碑前的碎珠被她扫去，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
她望着竹林的方向，黑眸里翻涌的情绪终于沉淀下来，只剩下一句无声的默念：
我等了你很久。
这次，别再让我弄丢你。
纵使你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