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飞舟上,中年修士面色剧变。
江浸月所散发出来的威势在他的感知中明明并不是特别强大,但却让他莫名感到一阵死亡的威胁!
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几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修士,可眼前这素衣清冷的女子,却与其中任何一人的传说都对不上号。
但那份源自灵魂本能的战栗做不得假……是了,此女多半是得了什么上古传承,结了伪丹。
真是好运气!
这位仙盟巡查使本能地不愿意相信,这个看上去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狂妄女子,竟能远胜自己这等在仙盟体系内摸爬滚打数百年的积年老怪,先一步踏上了那令人仰望的境界。
至于她口中的三一剑宗,更是听都没听说过,估计是哪个犄角旮旯里、连仙盟门槛都摸不到的野鸡门派。
听这小姑娘的语气,大概是来自某个穷乡僻壤里还没被仙盟“教化”的小宗门,意外得了上古的残缺传承,修成了功法中记载的、似是而非的金丹。不然怎会对仙盟的威名一无所知?
毕竟若是修成今法的金丹境,又怎么会对仙盟特使如此无礼呢?
要知道,仙盟每一位巡查使都代表着至少一位金丹大君,即便瞧不起巡查使,看在其背后大君的面子上,多少也会留几分颜面,不会这般撕破脸皮。
他迅速脑补出了一套自圆其说的结论,但天性的谨慎还是让他悄然准备起保命手段。
就在他正组织措辞,准备恩威并施地“点醒”对方时,人群中就有素来喜欢谄媚拍马之人对着三一剑宗众人狺狺狂吠:
“放肆,哪里来的乡巴佬,竟敢冲撞仙盟威仪!不过用上古法结了伪丹罢了,便敢在我等仙盟中人面前逞威?!你可知,这位高玉凉巡查使的背后可是结了今法丹的大君,若是以上古法计,那就是堪比大乘期的绝世大能。而他本人的修为更是离成为大能不过一步之遥,实力也不见得逊色于你!”
高玉凉心下了然。这位出声维护仙盟威严之人与他修为几乎相当,连他也做出同一种判断,这让高玉凉越发自信。
他先是用一种自以为大度的态度和语气劝阻道:“清泉兄不要这么大火气。这位道友出自小宗,不知天地之大。无知者勿怪,方才冒犯之语,本使既往不咎。”
随后又以一副大度的姿态看向三一剑宗中人:“尔等既然知道了仙盟究竟是何等存在,还不速速将那要犯交给我等?”
江浸月听到此獠如此托大,将师兄的宗门贬为“乡野小宗”,更将她的境界妄断为“伪丹邪修”,怒极反笑。
那笑声清泠悦耳,却比这凛冽的夜风更加刺骨,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
“仙盟,”她朱唇轻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风声与飞舟法阵的嗡鸣,“又污秽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炫目的光华。她只是抬起了那只素白如玉的手,朝着虚空,轻轻一拂,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肩头的一片落花。
但下一刻,她手中一直提着的那盏古朴长明灯,原本如同凝固的羊脂白玉般纹丝不动的灯焰,毫无征兆地、猛烈地跃动起来!
这一次,那灯盏中跃动的不再是暖白色的灯火,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幽蓝光芒。幽蓝光芒瞬间将周围的光线都扭曲吞噬,映得她清丽绝伦的脸庞半明半暗,如同自幽冥踏出的神女。
莫停杯心道不妙。
师妹这是动了杀心!若是被师妹的这件本命法宝的灯焰沾上,即便对方是同样境界的金丹大修,若是毫无防备的吃上一击,只怕也要去了半条命!更别提对面这群人当中修为最高者也没有跨过那重界限。
在他看来,对面不过无知。
师妹是刚出世的金丹,甚至还未来得及举办典仪昭告天下,对面不知者不怪,略施薄惩,暂且废去修为,令其反省即可,不必动用如此手段。
他本想出声制止,但金丹大修的速度又岂是他这等修为尽失、与凡人无异的废人能企及的呢?
“不”的尾音尚在喉间,江浸月的灯焰便如同一头吞天食地的鲲鹏一般,遮蔽了整片天幕!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一片吞噬一切的、冰冷的幽蓝!
“咔嚓…咔嚓嚓…”
坚固无比、铭刻着重重防护符文的船体表面,竟凭空凝结出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玄冰!
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每一个身处灯焰之中的生灵骨髓深处!楼船推进法阵发出的嗡鸣戛然而止,如同被冻结的河流。
甲板上,那几名筑基巅峰的执法修士,脸上还凝固着惊愕与狠厉的表情,身体却已被一层薄薄的、却坚不可摧的幽蓝冰晶覆盖,瞬间化为一座座栩栩如生的冰雕!
唯有高玉凉的身上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原来是心血来潮恰好启用了早已准备好的护身手段,这才勉强抵御住了那恐怖的灯焰一瞬。然而,这并没有任何意义。
很快,他的身体表面也覆盖了一层白霜,须发皆冰,动作迟滞如同陷在万年泥沼之中。直到被灯焰完全吞噬,他眼中也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日后,当莫停杯偶然回到这万丈红尘中时,有关于“白夜”的传说,早已在人间流传多年。
传说,那一夜星月俱灭,唯有一盏幽蓝古灯悬于九天,洒下冻结万物的寒芒。没人知道这奇诡的景象究竟为何出现,又为何消失。凡俗之中有人信誓旦旦的说这是上天给当时的武殷皇帝降下的警示,也有人十分笃定地说那是评书中的剑仙交锋,种种传言不一而足。
而修行中人大多则知晓内情,自然是引为己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眼下,他看见江浸月并未打碎仿佛一块蓝色琥珀包裹住的仙盟众人,而是将其收入了随手划开的一片小空间,心里总算是缓过一口气。
师妹只不过是用神通困住了这群人,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
江浸月落回船头,看到莫停杯紧张的模样,轻笑一声,仿佛春花初绽。哪里还有方才睥睨众生,慑服天地的威势:“师兄莫非以为我是什么小瞧天下豪杰的狂悖之人么?”
莫停杯哑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师姐你今日似乎性情大变,几有愤世蔑俗的架势,这几人如此挑衅,再加上你那般做派,我难免多心。”
江浸月倒是有些淡然,她自然是听出了莫停杯是在趁此机会,隐晦地暗示了他所察觉到的不对劲。不过事到如今,她也不愿意太过拘束。就是暴露本性又如何,莫停杯还能狠下心不忍她这个曾经的师妹不成?
觉悟宿慧的她对整个人间,无论是红尘俗世还是陡峭仙途,都已经有所厌倦。唯有莫停杯,是她此世唯一的锚。
“师兄不必在意,安心养伤即可。我既得证大道,即便当真打杀这群家犬也不过只需为仙盟出手一次作为补偿。”
莫停杯眉头难免一皱,暗自叹息。
传言似乎并未有假,师妹的确是这般愤世蔑俗之人,如今她还得证大道……
眼下她姑且还能收住杀心,日后只怕……
只希望莫要再有人不开眼招惹师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