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魔族王宫。

赛琳娜的寝宫高踞王宫之巅,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暗夜城的万家灯火。

沉重的雕花宫门无声地向内滑开,赛琳娜的身影悄然步入。

她罕见地褪去了白日威严的紫色礼服,仅着一袭便于行动的深紫色简便常服,银紫色的长发略显随意地挽在颈后,风尘仆仆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

然而,她刚踏入内厅的月光中,一道压抑着强烈情绪的身影便疾步迎了上来。

“女王陛下!” 魔族王宫大总管维多利娅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清冷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显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手中紧紧捏着一枚闪烁着微弱光芒、屏幕布满裂痕的菱形通讯器虚空终端。

她猩红的眼眸中交织着如释重负的庆幸和无法掩饰的焦虑与责备。

“您去哪里了?!” 维多利娅的质问脱口而出,甚至忘了完美的敬语,“我打给您的虚空终端也不接!整整十七次!从下午您突然消失开始,王宫上下几乎翻了个遍!侍卫长调动了半个近卫队搜索内城!您知道…您知道我有多担心您吗?”

她的声音到最后几乎带上了难以抑制的后怕,捏着终端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另一只手上还抓着一份被捏得皱巴巴的紧急文件,显然是慌乱中一直拿在手里的。

赛琳娜被这迎面而来,充满担忧的责备弄得微微一怔。

她看着维多利娅眼中真切的惊惶和眼底尚未褪去的红血丝,心中掠过一丝歉意。

这位陪伴她三百年的心腹,总是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刻。

显然,自己的突然失踪让她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抱歉,维多利娅。” 赛琳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柔和。

她没有回避对方的视线,径直走到露台的雕花栏杆旁,目光投向远方疗养院的方向,才缓缓开口:“让你担心了。我去看夜璃了。”

“夜璃殿下?” 维多利娅的怒火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被震惊和难以置信取代,捏着虚空终端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啪嗒”一声,那昂贵的通讯器掉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您是说……殿下她……”

赛琳娜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颜,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复杂情绪,有喜悦,也有深藏的痛楚:“嗯,她醒了,维多利娅。”

维多利娅脸上的不悦和焦虑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随之而来的担忧淹没。

她甚至忘了去捡地上的终端,猩红的眼眸因震惊而睁大:“夜璃殿下她……醒过来了?!这……这是天大的喜事!可是……陛下您为什么不……”

她想问为什么不通知她,为什么不带护卫,为什么不接通讯……但看着女王望向远方的侧影,那些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立刻明白了女王陛下迫切想要第一时间见到女儿的心情,以及……可能发生的状况。

赛琳娜深吸一口气,指甲下意识地陷入掌心:“她醒了……却不记得我了。她的母亲,在她眼中成了陌生人。”

“……”

夜风卷起轻纱,拂过沉默的两人。

维多利娅眼中的惊喜凝固了一瞬,旋即被更深的心疼和理解取代。

她轻叹一声,弯腰捡起地上的虚空终端,指尖拂过碎裂的屏幕,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更添温柔:“果然……记忆还是……不过,只要夜璃殿下醒过来,其他……都不重要。”

她将终端小心地收进制服内衬。

赛琳娜望向天际的银月,眼底水光一闪而逝:“嗯,你说得对。不过,你知道吗?” 她的嘴角难以抑制地扬起一抹温柔的弧度,那是在臣民面前从未展露过的神情,“夜璃她……开口说话了。”

“什么?!” 维多利娅再次失声,这次是纯粹的震惊与狂喜,“殿下她……愿意说话了?!” 在她的记忆里,那位小殿下永远沉默疏离,唯有露娜能得几分亲近。

“嗯……” 赛琳娜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栏杆,“声音……很好听。她还叫我……”

女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又充满了满足,“……妈妈了。就在我给她沐浴的时候。这两个字,我等了整整五年。”

话音未落,她的肩膀在夜风中难以自抑地轻颤了一下。

五年……对长生种而言不过弹指,对她这位母亲,却是日日夜夜蚀骨的煎熬。

维多利娅静静地看着女王微微颤抖的背影,猩红的眼眸中也泛起一丝水光。

她太清楚这声“妈妈”对女王意味着什么。

三百年的主仆情谊,让她无需言语便能感受到女王此刻汹涌的情绪。

她只是安静地站着,给予无声的支持。

赛琳娜很快收敛了情绪,再转身时,已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唯有微红的眼角泄露了方才的波澜。

她的语气转为决断:“维多利娅,明天我要接夜璃回宫。”

维多利娅心领神会,立刻从制服内衬取出小巧的记事本和笔,动作恢复了平日的利落专业:“迎接仪式的规格?”

“一切从简。” 赛琳娜的睡袍在风中轻摆,“只需必要的宫廷人员在场。她现在需要的是安静,而非喧嚣。”

“明白。我会安排最平稳的马车,车厢内放置安神的薰衣草精油。医疗团队将全程……”

“不必了。” 赛琳娜打断她,目光投向远方,“一辆马车足矣,露娜会照顾好她。其他的,你酌情安排。”

维多利娅眉梢微挑:“女王陛下,夜璃殿下身体初愈,是否……”

“你忘了露娜的本事了?” 赛琳娜唇角微扬,带着一丝对露娜能力的绝对信任,“有她在,能出什么意外?”

维多利娅一怔,随即了然:“是我多虑了。她当女仆太久,我几乎忘了她曾经的身份。那么,夜璃殿下回宫后的居所?”

赛琳娜的目光投向王宫花园另一侧那座被月光笼罩的尖顶塔楼,那是夜璃曾经的寝宫。

她沉吟片刻:“让她住回原来的地方。把露娜的房间安排在她隔壁。”

维多利娅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她太了解自家这位口是心非的女王陛下了。

这安排,哪里是让露娜照顾殿下,分明是为自己深夜探望铺路。

她识趣地没有点破。

“遵命。陛下还有其他吩咐?”

“暂时如此。” 赛琳娜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方疗养院的方向,“一切,待夜璃回宫再议。”

“是。陛下,夜安。” 维多利娅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充满敬意,悄然退下。

离开前,她看了一眼女王依旧伫立在露台栏杆边的背影,心中那份因女王擅自离开而生的责备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对母女重逢的欣慰和对小殿下归来的期待。

厚重的宫门轻轻合拢。

露台上,只剩赛琳娜孑然独立。

夜风拂动她银紫的长发,带着初秋的微凉。她的目光穿透暗夜城层层叠叠的屋宇,精准地落在那座被蔷薇缠绕的象牙色建筑上。

“我的宝贝女儿……”她轻声呢喃,指尖在冰冷的石栏上划过一道无形的痕迹,“此刻的你……在想些什么呢?”

与此同时,皇家疗养院内。

夜璃裹着厚厚的羊毛毯,蜷缩在藤椅里,淡紫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远方王宫那巍峨的轮廓。

“夜璃殿下?”露娜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出现在她身后,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牛奶,“您在看什么?”

“哇啊!”夜璃被这无声无息的出现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幸好被露娜眼疾手快地扶稳。

“吓、吓死我了!”夜璃拍着胸口,惊魂未定地瞪着露娜,“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抱歉,殿下。职业习惯,以后我会注意的。”露娜温和地将牛奶递过去,顺着夜璃刚才凝望的方向看去,“您在看王宫?是在想家……还是在想某个人?”

夜璃接过温热的杯子,暖意从掌心蔓延开来。

她小口啜饮着,唇边沾了一圈奶沫,含糊地说:“没有想什么……只是随便看看。”

她顿了顿,指向那片黑暗中最为醒目的宏伟建筑群,“露娜……那里,就是王宫?”

露娜的目光也投向那在月光下流淌着神秘暗紫色光晕的尖顶:“是的,殿下。明天,您就能回家了。”

“家……”夜璃轻声重复着这个词汇,眉头困惑地微微蹙起。

家?

自从父母离婚,各自组建新的家庭后,“家”这个字对她而言就失去了温度。

福利院……不过是遮风挡雨的屋檐。

真正的“家”……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血脉相连的牵绊?

是温暖的港湾?

还是……有父母在的地方?

即使是漂泊他乡的船,也渴望停靠的港湾;哪怕是漂泊在外的游子,也终有归家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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