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自己成了世界上的陌生人。”

变身后的第二天,坐在教室里,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笼罩着我。

黑板上用红笔标注的倒计时依旧刺眼,老师讲解完形填空的陈词滥调在耳边嗡嗡作响,却像隔着一层水幕,无法真正进入脑海。

我能清晰感知到的,是另一种维度上的喧嚣。

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林诚略显急促的心跳,前排女生偷偷翻动小说书页的摩擦声,教室后排某个家伙偷偷吃薯片的咀嚼声,甚至窗外一只喜鹊落在枯黄的枝头时爪子的轻扣……

这些声音被无限放大,构成一个嘈杂的背景音,让我心头莫名烦躁。

“晚晚?”

林诚的声音把我从感官的洪流中拉了回来。他侧过身,眉头微蹙,压低了声音凑近我:“你脸色好差,昨晚又没睡好?”

他的目光扫过我眼下的青黑,带着那种熟悉的、小心翼翼的关切,“你刚出院,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身体要紧……”

他的关心像一根细针,扎在我此刻异常敏感的心防上。我推了推眼镜,视线聚焦在摊开的英语卷子上,那些符号般的英文字母却扭曲着拒绝被理解。

“嗯……我没事。”我含糊地应着,不想多言。

我能感觉到他目光里的担忧像实质般落在我的侧脸,这让我更加不自在。

一种难以言喻的野性在心底躁动,对这样小心翼翼的、属于“人”的关怀,本能地想要挣脱。

“你这几天都有点奇怪,”林诚更担心了,声音压得更低,“话比以前少,上课也不专心。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还是……”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我哪里做错了什么?”

最后这句话带着一种青涩的试探,让我心里掠过一丝微弱的歉意。

林诚是个好人,从初中开始就对我很照顾。他知道我家境不好,会默默把自己的补课班教材借给我看,会在我生病时帮我买药,会在食堂排队时顺手给我打饭。

这些善意细致而温柔,却从不逼人。但现在,这些都让我感到压抑。

“别太拼了,”他见我不回答,只能继续用那种轻柔的声音说,“下周就是一模了,你压力别太大。放学我送你回家?最近天黑得早……”

“不用了。”我的拒绝脱口而出,比想象中更生硬。

林诚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掩饰的受伤。

他只是默默转过身去,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沉默。

我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人类之间的牵绊,突然显得如此繁琐。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之间略显尴尬的气氛。

“苏晚?”

我和林诚同时抬头。李雨桐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课桌旁,她今天扎了个高马尾,校服外套随意敞着,露出里面一件设计感十足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

外面虽然寒风瑟瑟,她却像自带光源一样,整个人在冬日灰蒙蒙的教室里亮得晃眼。

她的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了然的笑意。

“下午的课,有点无聊呢。”

她微微歪头,嘴角勾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我和林诚耳中,“陪我去万达逛逛?”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不是因为翘课的提议,而是她话语里那种心照不宣的邀请,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体内新生的躁动。

“好啊。”我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应下。

林诚的眼神在我们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困惑与警惕。

李雨桐在我们学校算是风云人物——成绩好,家境好,长得漂亮,她突然邀请我,确实有些突兀。

“苏晚,下午的课很重要,下周就要一模了……”林诚试图开口阻止。

“偶尔放松一下嘛,”李雨桐自然地接话。

“不差这一下午,再说,”她朝林诚笑了笑,那笑容完美无瑕,却带着无形的距离感,“我会把她安全送回家的。你放心。”

那句你放心,明明是安抚,却带着一种微妙的宣示意味,仿佛在说: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林诚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那点微弱的歉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解脱感。

我迅速收拾好书包,在李雨桐含笑的注视下,跟着她离开了教室。

身后传来林诚轻轻的叹息声,但我没有回头。

——————————

周五傍晚的万达广场,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里是我们这座三线小城最大的商业综合体,也几乎是年轻人唯一的娱乐选择。市中心的老商圈早已衰落,新区的其他购物中心要么还在建设中,要么规模太小。

对于我们这些被困在这座城市里的高中生来说,万达就像一个缩小版的都市梦境,虽然有限,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明明距离二十五号还有半个多月,巨大的圣诞树已经矗立在大厅里,闪烁着俗气又热闹的RGB彩灯。

疫情的影响在这里看起来并不明显,人流依然密集,只是不少人都戴着口罩。

空气里混合着爆米花的甜腻、烤肉的焦香、美妆专柜的脂粉味、各家奶茶店的果香,以及无数人身上散发出的暖烘烘的体味和洗衣液残香。

对普通人来说这是生活的烟火气,对我而言,这简直是一场感官的轰炸。

我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脚步有些虚浮。

太多了,太杂了。

每一种气味都在争夺我的注意力,每一个声音都被放大到令人发狂的程度。

李雨桐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适,她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她的触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像是某种屏障,瞬间帮我过滤掉了一些过于纷杂的刺激。

她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比常人略高,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我没事,就是有点……吵。”我小声说,努力适应着这种超负荷的感官体验。

“习惯就好。走,先去喝点东西给你压压惊。”

星巴克里飘散着浓郁的咖啡香气,这种单纯的香味比外面的混乱要好接受得多。

我点了杯最普通的抹茶星冰乐,李雨桐则要了杯馥芮白。我们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的夜景——虽然比不上电视里一线城市的流光溢彩,但对这座小城来说已经是最亮眼的风景线了。霓虹灯在玻璃上留下模糊的倒影,像水彩画般晕染开来。

店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轻柔的爵士乐在空气中缓缓流淌,大部分顾客都是和我们差不多年纪的学生,还有一些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人声被咖啡机的蒸汽声和背景音乐巧妙地掩盖,形成一种舒适的白噪音。

“感觉怎么样?”她啜饮一口咖啡,目光透过氤氲的热气落在我脸上。

我吸了一口星冰乐,浓郁的抹茶和奶香暂时压下了感官的混乱。

“像是戴着一副度数不对的眼镜,”我试图描述,“还像是戴着劣质耳机听交响乐。一切都太清晰,又太嘈杂……”

“这说明你的感官在进化,”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适应期会有点难受,但很快你就会发现它的妙处。比如……”

她忽然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那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生,身上有至少三种不同的男士香水味,而且都很廉价;那边角落里戴眼镜的男人在给女朋友发微信,但手在发抖,心跳快得像打鼓——他在撒谎;还有门口那个保安,他口袋里藏着一小包……嗯,不太合法的东西。”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看到那个保安下意识地捂了捂口袋,神色有些紧张。

一种新奇又带着点阴暗的掌控感悄然滋生。我看向李雨桐,她也正看着我,眼中是了然的笑意。

“知道了这些又能怎样?”我轻声问。

“情报就是力量,信息就是武器,”她放下咖啡杯,伸手轻抚我的手背,“当你能洞察到别人隐藏的秘密,你就掌握了主动权。这在我们的新生活中,会很有用。”

“走吧,”她站起身,“偶尔也要做做女高中生该做的事情。”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像两个普通的高中女生,穿梭在万达琳琅满目的店铺里。

但万达毕竟是万达,店铺来来去去就是那些:服装区的优衣库、ZARA、HM,化妆品区的屈臣氏、丝芙兰,餐饮区的必胜客、肯德基、各种奶茶店……缺乏惊喜,但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这就是所能触及的全部繁华。

李雨桐显然对这里很熟,目标明确地拉着我走进几家风格简约又质感上乘的女装店。

“试试这件,”她拿起一件浅燕麦色的牛角扣羊毛大衣递给我,“你皮肤白,穿这个颜色会很好看。”

我有些局促地接过。试衣间里,柔软的羊毛触感包裹着身体,镜子里的人影熟悉又陌生。

苍白的脸,厚厚的眼镜,但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锐利。

这件大衣让我看起来不再像那个怯生生的、总是缩在教室角落的苏晚,而像是一个有秘密的人。

“好看!”李雨桐在我走出试衣间时眼睛一亮,走过来帮我整理了一下领口,动作自然亲昵。

“很衬你,显得很乖,又有气质。”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脖颈,带来一阵微小的战栗。

她又拿起一件同色系的羊绒围巾,不由分说地给我围上,然后退后一步,满意地打量。

“嗯,完美。包起来吧。”

“太贵了……”我看着吊牌上四位数的价格,小声说。

“我送你。”她语气不容置疑,直接拿出手机扫码付账,动作干脆利落。

“就当是庆祝你新生的礼物。”她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气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廓。

她又给自己挑了一件设计感十足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内搭是墨绿色的高领毛衣。当她从试衣间走出来时,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慵懒、神秘,又带着一种凛冽的锋芒,引得店员和其他顾客频频侧目。

“怎么样?”她在我面前转了个圈,嘴角带着自信的笑意。

“很酷。”我由衷地说。

在名创优品,她拿起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熊挂件在我眼前晃:“这个像不像你?看着呆呆的,其实……”她故意停顿,坏笑了一下,“小爪子挺利。”

我作势要挠她,她笑着躲开,最终还是买了下来塞进我手里。

时间在这种轻松的闲逛中不知不觉地流逝。当我们在奈雪排队等奶茶时,夜色已经完全降临。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周围是年轻人们的低语交谈声,空气里弥漫着果茶的香甜。就在我以为今晚就要这样结束时,李雨桐忽然转头看向我。

“今晚要不要去我家?我一个人住,房子空得很,我们可以看电影,聊聊天。”

她的眼神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却又像藏着深潭。

我的心猛地一跳。

去她家?这意味着什么?

体内那股新生的野性在蠢蠢欲动,渴望靠近同类的本能压过了所有疑虑。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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