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小黑才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很悲伤吗？为了那些……死去的人。”

“悲伤？”

夏娜娜看着天花板上那片因灯光而显得格外深邃的阴影，

眼神有些空洞，

“我不知道。但是，大概是没有的吧。”

她摇了摇头，金色的发丝在枕头上散开。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平稳，甚至有些过于平稳了。

没有哀恸，没有恸哭的冲动，只有一种……被掏空了的疲惫。

“我只是……觉得很累。”

她没有说谎。

此刻的她，确实感觉不到明确的悲伤。

这一切，大概都是自己变成少女之后的副作用吧。

那颗该死的药丸，让夏娜娜变得易于疲惫了。

夏娜娜想着这样的事情，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她转过头，看向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小黑。

“对了，小黑，”

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思路却清晰了起来，

“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吗？我们在这里生活的这段时间里——什么也好，如果你想起来什么了，请告诉我吧。”

小黑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他愣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嗯……不过，夏娜娜想要知道我的事情，是因为什么呢？”

他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困惑，

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

期待。

“不知道。”

夏娜娜很诚实地回答，她微微侧过头，

“但是了解一下，总归是比较好的。嗯嗯，虽然从客观角度来说，不是很迫切，甚至是不需要的。但是啊……”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我还是想要知道。”

她转回头，重新看向小黑，眼神坦然而直接，

“主观上，我是迫切地想要知道呢。因为，我有很重的好奇心。”

这是一个近乎任性的理由。

小黑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

“那么……”

他有些犹豫地开口，

“夏娜娜，我脑海里想着的事情……嗯，要不要说出口呢？”

“有什么顾虑吗？”

夏娜娜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迟疑。

“不，只是……”

小黑低下了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声音里带着一种不确定感，

“只是一些碎片。它们映照不出完整的画面。我不知道如何描述，就算描述出来了，也大概什么都无法从中得到、清楚、明白吧。”

“说出来吧。”

夏娜娜的语气，令人安心，

“就算只是一些印象与既视感也好哦。很多时候，真相就藏在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碎片里。不说出口的话，一些本来能知道的事情，说不定也会变得无法得知了。”

小黑抬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整理着脑海中那些混乱的思绪。

“嗯，那么……总而言之，”

他缓缓地开口，声音很慢，

“我好像……曾经坐过船的普通位置。”

“船的普通位置？”

夏娜娜的身体微微前倾，立刻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什么船？然后这个‘普通位置’又有什么含义？是客舱吗？还是甲板？”

“夏娜娜……”

小黑看着她那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的眼神，有些不适应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嗯，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是作为偷渡客被赶下来了，对吧？”

“是的。”

“就是坐船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应该是偷渡的，因为我在仓库里。那里很黑，很挤，充满了麻袋和铁锈的味道。这一点，我很确定。”

他的描述很清晰，显然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印象深刻。

或者说，那段时间应该是他失忆后经历的事情了。

“但是……”

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在另一个……更模糊的记忆里面，我坐的地方，不一样。那里有窗户，能看到蓝色的海和白色的浪花。座位是木头的，一排一排的，有点硬。周围有很多人，他们都在说话。那应该……就是普通乘客的位置吧。”

“也就是说……”

夏娜娜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这两个看似矛盾的记忆片段进行拼接，

“在记忆里面，你坐过普通乘客的位置吗，小黑……这么说来，一开始的小黑，是正常游客，而不是偷渡客吗？”

“嗯，应该是吧……”

小黑的回答充满了不确定，

“我能感觉到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一种是……正常的旅行，另一种，是……狼狈的逃亡。”

“多余的事情，还有吗？”

夏娜娜追问道，

“比如，你为什么会从一个‘正常游客’，变成一个‘偷渡客’？中间发生了什么？”

“好像没有了。”

小黑痛苦地摇了摇头，他用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它们只是片段，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我甚至……我甚至不确定这是我的记忆，还是我的梦境。它们太模糊了，就像隔着一层浓雾看东西。”

他说完，便沉默了下来，脸上带着一丝因无法想起过去而产生的、深深的疲惫。

夏娜娜看着他，没有再继续追问。

她知道，强行去挖掘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痛苦。

“那么，嗯，那么……咳咳……咳咳……”

夏娜娜猛地咳嗽起来，她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呼吸都变得困难。

白天的精神冲击，和夜晚的寒意，终于还是让她这副娇弱的身体，发出了抗议。

“夏娜娜！”

小黑立刻站起身，脸上充满了担忧，他想也没想，就伸出手，轻轻地为她抚着后背，

“你很累了……早点休息吧。”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隔着薄薄的睡衣，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不要再想那些……多余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将她的思愈拉了回来。

“嗯。”

夏娜娜点了点头，咳嗽渐渐平复了下来。

她应了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让她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黑在床边又静静地坐了许久，

直到确认她已经睡熟，呼吸平稳，

他才站起身，将油灯的光调到最暗，

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并为她轻轻地带上了门。

门外，他靠在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