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TR-60内部有些拥挤,但好歹也是曾经的运兵车,容纳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冰冷的装甲板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风声,只剩下引擎沉闷的轰鸣、履带碾压路面的颠簸声,以及车内浑浊的空气...混合着机油、汗味、金属锈蚀、未洗干净的防化服橡胶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烧焦电线般的微弱气息。

背靠着冰冷坚硬的车壁,或者挤在堆放的背包和装备之间,昏暗的顶灯勉强勾勒出车内几张或警惕、或疲惫、或麻木的脸庞。

伊琳四人挤在靠近车尾的位置,而车程很远,大约三个小时,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但车厢中部,一个身影吸引了伊琳的注意...那是个看起来饱经风霜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多处打补丁的卡其色迷彩服,外面套着一件同样破旧的、没有插板的简易战术背心。

头上没有戴防毒面具,只扣着一顶沾满油污的鸭舌帽,帽檐下露出的脸膛黝黑粗糙,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和风霜痕迹,一双深陷的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像鹰隼般扫视着周围。

他背着一个磨损严重的帆布背包,怀里抱着一支保养得锃亮的AK-74M步枪,枪托上刻着几道意义不明的划痕,一看上去就是经常出入辐射区的潜行者。

或许是伊琳那只被眼罩遮住的眼睛和空荡的袖管,或许是她们这四人组怪异而脆弱的组合,让这位老潜行者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了许久,他的眼神里没有恶意,更多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的复杂情绪。

颠簸中,车子碾过一个深坑,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悉尼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伊琳下意识地用还能动的右手撑了一下车壁稳住身体,老潜行者怀里的AK枪托磕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一次进去?”

老潜行者突然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斯拉夫口音,他的目光落在伊琳身上。

伊琳微微一顿,迎上他的目光,仅剩的右眼平静无波:

“不是第一次来附近,但这次走得远。”

这不是瞎扯淡,自己的确是辐射区的常客,但这么深是第一次。

老潜行者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AK枪托上的划痕,目光扫过伊琳那只被眼罩遮住的眼睛和空袖管,又看了看紧挨着她的罗莎凯娅和明显不适的悉尼,最后落在假寐的惠特妮身上。

“带着这样的队伍...深入?”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感慨:

“胆子不小...或者说,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伊琳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在这种地方,解释太多对自己也没好处。

老潜行者似乎也不期待回答,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变得有些悠远,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我女儿...年纪大概和你差不多大。”

这句话让车厢里微弱的交谈声都静了一瞬。连假寐的惠特妮都微微掀开了一点眼皮,这样的男人如果以这样的话开头,那么接下来就会是一段很有意思的人生故事。

死了?在辐射区?还是...

“她不在里面。”

老潜行者像是看穿了伊琳可能的想法,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她在外面...一个安全的地方,读高中,马上上大学了。”

“你也是学生的年纪吧,为什么来这个鬼地方?父母...抱歉,我不该问这个问题,只是...如果你只想赚钱,真的不应该来这。”

伊琳的心微微一颤,为什么来这?为了罗莎凯娅?为了乌托娅?为了自己渺茫的治愈希望?还是为了摆脱丽贝的阴影?答案复杂得无法用一句话说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切尔诺贝利’要面对。”

最终,伊琳只是模棱两可地回应了一句。

老潜行者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短促、沙哑的低笑,像是被呛到了:

“哈...说得好,不愧是上过学的,切尔诺贝利...外面的人把它当禁区,当坟场,对我们这些人...”

他拍了拍怀里那把AK:

“是家。”

“为了生活?”

伊琳轻声问。

“为了活着。”

老潜行者纠正道,眼神锐利起来:

“活着,和活着,是不一样的,外面的人活着,是为了生活,我们在这里活着...”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是为了让在乎的人,能像外面的人那样活着,而且,来到这里的人,大部分都回不去了,不只是肉体,还有心。”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厚重的装甲看到了自己的女儿,但最终,目光也集中在了伊琳身上,也不知是安慰还是自言自语:

“有人说,来到这的人都是失败者,去追寻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目标和生活,期待着有一日奇迹能眷顾自己,期待着这一成不变的世界出现了扭转世界的神器,但最终得到的,恐怕也只有这些糟心事。”

“可即使这个地方破败不堪,充满危险和辐射,但却是我们赖以为生的家园,就像是再怎么破碎糟烂的人生,我们也都得面对。”

车厢里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履带的颠簸声。罗莎凯娅靠得更紧了,悉尼也似乎被这沉重的话题触动,抱着背包的手松了一些,惠特妮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车顶昏暗的灯。

老潜行者似乎觉得气氛太过沉重,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的动作。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AK放在一旁,伸手探进随身携带的帆布工具袋深处摸索着,片刻后,他竟然从里面掏出了一把...破旧的木吉他?

吉他的琴身油漆剥落,露出了原木的纹理,琴颈上也有不少划痕,但琴弦看起来倒是保养得不错。

“在这种鬼地方待久了...”

他一边笨拙但熟练地调着弦,一边对伊琳,也像是对车厢里所有人说道:

“总得找点东西,提醒自己还是个人,不是只知道挖神器,防土匪的机器。”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拨动了琴弦。

铮...

一个略显干涩,却异常清亮的音符在狭小、浑浊、充满机油味和金属冰冷气息的车厢里响起,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之前的沉默和沉重。

接着,一段简单、舒缓、带着浓郁斯拉夫民谣风格的旋律,伴随着老潜行者沙哑、跑调却异常真挚的哼唱声,缓缓流淌开来:

“Калина красная, калина… (红红的荚蒾果啊,荚蒾果…)

За туманами, за лесами… (在那迷雾之后,在那森林之后…)

Там девчонка ждет, с глазами ясными… (有个姑娘在等待,有着明亮的眼睛…)

Ждет, не зная, что отца ее… (她等待着,却不知道她的父亲…)

Ветер носит меж руин и пыли… (风在废墟与尘埃中穿行…)”

他的歌声并不优美,甚至有些磕绊,但那份在残酷环境中依然保留的对生活的点点温情,对远方亲人的思念,以及那份不肯向绝望低头的韧性,却透过简单的旋律和沙哑的嗓音,清晰地传递给了车厢里的每一个人。

伊琳靠在冰冷的装甲板上,听着那并不悦耳却直抵人心的旋律,感受着罗莎凯娅紧贴着自己身体的温度,看着悉尼眼中流露出的感动,以及惠特妮微微放松下来的神情。

那只还能视物的右眼,望向车顶那盏明灭不定的灯...希望永远存在,就像是溪水流过,就像是...

轰!

一声巨响,瞬间将那细腻的情感击了个粉碎,车厢剧烈摇晃,车外传来密集如同爆豆般的枪声和土匪粗野的嚎叫,刚才还流淌着朴素歌声的车厢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和恐慌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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