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了眼睛——当我能做出“睁开眼睛”这个动作时,就明白身体又来到了我的掌控。

四下里黑洞洞的,于是沉默地起身,听见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借着窗外洒下的月光看去,发现那个浅金色头发的小姑娘——正安然地睡在一旁。

毕竟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大一小的两张床,克莉缇娅占去一张的话,狄雅就只能在这里挤着睡了。

肚子好饿——我感受着翻腾的胃部,明明之前闻见了麦粥的香气,克莉缇娅却毫无食欲,我真担心她把自己给饿死。

但是,能感受到心情,这孩子恐怕一头雾水,惶恐又无助吧。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停留在老嬷嬷被杀,自己拼死发射出去的弩箭也无济于事的场面。

“但是……总不能真的饿着吧……”

我感觉手脚无力,一点点地挪到床边,然后下地,用余光瞥着熟睡的小姑娘——很好,没有惊醒她。

随后蹑手蹑脚地向厨房走去。

我揭开架在炉子上的陶瓮,里面盛放着麦粥,虽然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像偷吃,但如果不吃饭的话,克莉缇娅会继续虚弱下去的。

用木勺搅了搅,发现麦粥已经凝固在了一起,我记起前世看过的典故中,对于这种情况,有划粥割齑的吃法,但克莉缇娅的胃不太舒服,我觉得还是要吃点热食为好。

好在炉子旁放着火石,炉膛里还有未燃尽的柴火,我蹲下身来,用燧石敲击了几下,想要敲出火星引燃柴火,然而试了好几下,却都以失败告终。

“好麻烦啊……”我心想着,其实应该有更方便的方法生火的,但我不想因为这种随便的小事,就去使用那份力量。

需要代价的力量——

功夫不负有心人,又试着打了几下火,炉子终于被引燃,粥缓缓被加热了起来。

“碗在哪里……”

我踩着脚凳,悄悄地拉开壁柜,看见稀稀拉拉放着三个洗干净的木头碗,公爵府邸中用的都是细瓷和银制的餐具,木碗拿在手中,只感觉轻飘飘的没什么实感。

“等等……那是?”

我转眼看去,看见柜子的角落里放着几根烟熏的香肠。

“单吃粥会不会有点太素了……”我感觉胃酸在翻腾,手不自主地向香肠伸去——

可是,这算盗窃吧?

嗯……反正克莉缇娅是公爵之女,等到脱险之后,想要多少补偿,都能赔给这对兄妹——没错,不是盗窃,只是赊账而已。

我做通了自己的心理工作,把香肠拿出来,用案上的刀切成碎块,丢进加热的粥里。温过一会后,用大勺子把麦粥舀进木碗里。

木质的餐具有些毛毛糙糙的——我心想,用汤匙舀着麦粥,送到嘴里,顿时感到胃部一点点充实起来。

就在这时,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咳嗽声。

“那个……我听见有动静……”

猛地回过头,看见厨房门口,站着那名少年的剪影——应该是二人中的兄长吧。

我慌乱了一瞬,随即镇定下来,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先露怯,没错,要表现得顺理成章:

“啊,你也来偷吃吗?”

我端着粥碗,若无其事地接近过去。

“那个……不是,本来就是……”

他半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我看准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粥勺塞进了他的嘴里。

“嘘——不许出声,现在你也是共犯了!”

我特意舀了一大勺带着香肠的粥,这样应该能堵住他的嘴了吧。

“唔唔!”

诺兰措不及防,连忙合上嘴巴,免得食物漏出来。他向后退了几步,没想到眼前的女孩会做出如此脱线的举动。

“等一等,为什么里面会有肉?”

“好了,那是我加的香肠,因为你也吃了,所以不许说我。”我三下五除二地将剩下的麦粥喝完。

“那可是储备粮……随便吃掉的话,会被狄雅说。”

“别这么小气,会还给你们的。”我将空掉的碗放下。看见眼前的少年欲言又止,我本以为他会说出责备的话,但没想到他却叹了一口气,苦笑起来。

“嗯?”我看向那名少年,只见他摇了摇头,说道:

“没关系,只是看你精神起来了,之前的样子真教人担心。”

精神起来了吗?也许吧——但实际上精神起来的只有我而已,克莉缇娅依然身陷于震惊与悲伤之中——我心想着,于是缓缓走出厨房,隔着窗子望向庭院。

“这个地方……是哪里?”我沉默片刻,缓缓问道。

“你问村子吗?这里叫洛特村,你是哪里来的?是附近的居民吗?”只听诺兰说道。

“你说洛特村,我怎么知道是哪里?”我有些不满地说道,“在哪个地区?”

“罗默恩地区吧,附近的领主,是洛卡特男爵……”

“啧……到了帝国领土内部吗?”我心中想道,有关洛卡特男爵,这种小贵族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但罗默恩地区我清楚,位于帝国北部的平原,罗默恩森林的南方,离艾兰迪尔领,已经隔着小半个北部平原了。

抬眼望向后院里的熊尸,那死掉的躯体匍匐在黑夜里,在夜间寒风的吹刮下,水分逐渐封冻起来,因此恶臭也逐渐弥消——幸好是冬天啊。

如果黑巫师罗斯的计划没有出意外,这具熊尸应该会在魔法的指使下,把克莉缇娅送到某个邪神教团的窝点吧?到时候无能为力的公爵千金,就要遭到黑巫师们的宰割了——

但事态终究还是没有走到那一步。

因为……我触犯了禁忌,与邪神建立了契约,契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已经完全不知道了,等回过神来时,所能感到的,唯有脑子里凭空多出的黑魔法知识。

以及在胸口悸动着的,那不详的邪神之种——

借用着邪神给予的知识——那些内容,回想起一点来就让人恶心到想吐——总之,我解开了罗斯施加在熊身上的死灵魔法,随后因为精神的负荷过重,也昏迷了过去。

毫无疑问,这是饮鸠止渴的做法,但当时没有别的办法,绝不能让克莉缇娅落到邪教团手里。

我能明确地感应到,这份契约,仅仅只系于我的灵魂,而与克莉缇娅无关——没错,因为我的失误,明知道对方是精神异常的危险分子,却那样轻率地向老嬷嬷告密,才会刺激得罗斯提前发难……

所以代价只由我一人承担,这样正好。

诺兰有些奇怪,看见女孩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窗前,明净的月光从百叶的缝隙间撒下,照得她的灰发像是白银一般。

“那里有风,容易着凉。”他出言提醒道,却见女孩转过身来,对他露出一个虚幻的笑容。

“没关系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明明有许多其他想问的事情,你是哪里人?你是怎么被熊吃进肚子的?你的家里还有什么其他人吗?但是此时此刻,不知怎么,诺兰只觉得非得提出这个问题不可。

“名字吗?嗯……虽然我没有资格报上名字,但是,你可以叫我克莉缇娅。”

“总之,克莉缇娅就有劳你们照顾了。”

只听那灰白色头发的女孩轻飘飘地丢下了一句话,随后走回了卧室,虽然说法有些奇怪,但诺兰还是记下了这个名字:

“是叫……克莉缇娅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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