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仆长站在魔王身前十米处,她的手指互相绞着,低垂的眼帘下是一腔涟漪不断的秋水,内中丰富的情绪几乎要从水平面刺出。在魔王面前侍奉了很久的她很少会露出这种显而易见的表情,但她今天不得不露出这种表情,大厦将倾到了这个地步。连她这样号称古井不波的女人都感觉到无比的不安。

三位近卫官在女仆长对面站得笔直无比,如渊如狱的气势凝聚在身,他们的手放在腰间的佩剑上,手指不安且不断的松放,头颅上的长角鲜红欲滴,这是魔族魔力凝聚到极致的标志。

若非他们有保护魔王的职责,现在恐怕早已走出这个临时王廷,用自己的鲜血与肉体迎击侵犯的敌人。

有着魔族最高位天赋的他们也有着最高的骄傲,在魔王身侧担当护卫的职责令他们有着面对恶魔大公都不需要下跪的特权。

而这些特权,不是白给的。

他们需要付出很多代价来维持这份特权,其中,就有一条,维护魔族,乃至魔王的尊严。

在魔王近卫的眼里,几万年来一直处于大陆食物链顶端的魔族威严至高无上,决不允许被践踏,尤其是在一群如同蝼蚁的人类面前。

那群千年前还如同野兽一般茹毛饮血,赤身裸体,不知道礼仪与道德为何物的畜生居然敢把自己肮脏的手伸入到魔族的势力范围内。

那群肮脏污秽的杂种,他们就该乖乖臣服在魔族之下,用尽一切行为表达自己对魔族的卑微。

话是如此,但兵临城下的时刻,谁都知道,无力的谩骂除了令自己的失败更加可耻之外没有其他的用处。

临时王廷中气氛凝重。

数位强大的魔族骑士长,大魔道师混乱的思绪将四周的魔法元素搅动的暴躁不安,简直如同最高级的台风一般在小小的空间呼喝咆哮,动荡不息。

拥有魔族最强大的天赋的新任魔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用探测术将视力延伸出去的他看到了自己临时下榻的城市内不断升起的烟火,听到了不断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号声。

那是他的子民,魔族的子孙们被人类联军屠杀时的哀歌,身为王者,他该出去迎战,为了自己的子民应该与那群肮脏的人类决一胜负。

可是……

他还小,细嫩的脸颊上是不该属于人类能拥有的绝美五官,他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深邃的魅力将难以察觉魔力波动散发出去,令人心生匍匐。纤细的身材内虽然潜藏着魔族最有潜力,最强大的血统,但他现在还只是个幼儿,哪怕长得再漂亮,哪怕比人类最漂亮的圣女漂亮数倍,他的战斗力也不会有丝毫的提升。

他完全没有与人类将军一战的实力。

何况,那位带领人类联军的将军是号称最强勇者的绝对之恶。

象征勇气与正义的勇者用绝对之恶当称号很奇怪,幼年的魔王陛下也曾询问过这个勇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的手下们并不清楚,不过镇守在边境的托亚大公自恃圣级实力天下无敌,加上魔族无与伦比的天赋,曾自傲的与那位拥有绝对之恶称号的勇者打过。

结果很难堪。

托亚大公现在还在皇都的魔域庇护区沉睡,经过几十位大魔道师的联合施法虽然把命救了回来,但也重伤不醒。

他的失败简直是人类在大陆所有魔族面前狠狠打了一巴掌,魔族还必须得把这口气咽下去,毕竟一对一比武,如果连认输的尊严都没有,那只会令人耻笑。

于是,为了把魔族的脸面扳回来,魔族之中在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圣级高手一一向绝对之恶挑战。

整个大陆听见了人族在魔族脸上连绵不断的响起的巴掌声,难听的简直令魔王都觉得羞耻。

多次战斗之后,即便再不甘心,再不想承认,那位绝对之恶的强大也被魔族们私底下接受。

只要是魔族的子民都知道,那位勇者很强,强的任何一位恶魔大公都不是对手。

而这样一位的强大的人族,将无数强大的圣级魔族打得屁滚尿流的强人现在距离魔族最尊贵的魔王居然就只有不到十公里的路程。

放在平时也就罢了,魔族数万年传承,死一两个圣级高手完全没有压力,可是,无论圣级高手再多,魔王,从来就只有一个。

魔王的脸,他们丢不起。

如果拼一条命可以让魔王远离那位勇者,或是断绝魔王丢脸的危机,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犹豫,哪怕让他们全部去死,他们也会慷慨向前。

魔族的骄傲,人类不懂。

但是这没用,他们甚至想不到阻拦那位勇者前进的办法,他们连求死的机会都没有。

想不到办法,想不到策略,简直一筹莫展,所以,气氛凝重。

“孤的,三十万魔族近卫军呢?”

魔王—圣·古雅迪·奥古斯丁的声音伴着魔力的起伏瞬间传递到下方的百官之中。

近卫长走出,单膝下跪,以手捶胸。

“他们,被派去迎击最近的战争区域了,按照计划,他们,不会离开陛下临时王城的五公里。”

近卫长声音有些哽咽,还带着点哭腔,如他这样被射成刺猬都不会流一滴泪水的男人在此刻却在微微的颤抖。

说好不会出五公里之外,可现在勇者都打进来了还不回援,其间的意义,自然不用明说。

魔王闭上了嘴,他来此地只是因为此地的火焰花盛开的灿烂,想来旅游一番,为了保护伟大的魔王,三十万近卫军陪伴在侧,这对于只是在魔族腹地游玩的情况来说实在是过于看重了。

没有魔族会认为魔王会在魔族腹地遇到危机,就算老天总是喜欢出意外,遇到了不可能出现的危机,三十万近卫军加上数位大魔道师,骑士长,加上一位圣级军团长也绝对能把一切危机应付过去。

事实证明,老天不但喜欢出意外,还喜欢出从逻辑上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意外。

那位勇者不知道从哪里带来了五万联军,又不知道怎么把三十万近卫军屠杀殆尽。失去联络这么久,三十万近卫军没一个士兵回来,可以想象近卫军即便没有团灭,那也不会比团灭好多少了。

连幸存者都没力气回来的惨状,谁都想得出那是何等的绝望。

整整三十万近卫军啊,近卫官颤抖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消失了,若不是强忍着,这位铮铮铁汉说不定能流下血泪来。

“陛下,请容臣一言。”

魔王的导师,宫廷魔道师之首戴夫·安第斯走了出来,他教育过三代魔王,年龄超过千岁,一向是宫廷之中最德高望重的文官,他一站出,所有的魔族都心中一震,连幼年的魔王都兴奋的站起,兴奋的问道:“老师您可是有什么脱险的法子?”

戴夫缓慢而坚定的摇头,魔王的眼眸黯淡了下去。

“魔族的威严,难道今天便要沦落了吗?”

魔王的语气令群臣震动,武官们更是恨不得出去与人类联军决一死战。

“不,陛下,我们,或许可以采取迂回的方法。”

戴夫那背对着魔王,他的视线穿过大门,围墙,一直延伸到遥远的人类联军处,他们不是没想过逃跑,也不是没想过使用传送魔法阵,但对面的勇者实力之强根本不容许他们有太大的动作,偏偏传送魔法动作又极大。

而逃跑,身为一个魔王,居然被人类追着跑……

还是在魔族腹地被人追着跑。

现在的选项,无疑就两个,要么,魔王力竭战死,保存魔族的尊严,要么,像狗一样仓惶逃窜,留下被天下人耻笑的话柄。

戴夫闭上了眼,深深的吸气,再深深的吐气,活了千余年的他尝过荣华富贵,尝过世间百态,他几乎尝到了一个魔族一辈子都尝不到的所有事情。

那么,为了伟大的魔王,又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戴夫压抑而沉闷的声响传递到所有魔族的耳中。

“我们,求和吧。”

满朝皆惊,颤抖着下跪的近卫长更是拔出了腰上的佩剑直指戴夫。

“魔族的士官只有战死,没有下跪。”

文官群情激愤。

“魔族的尊严是说丢就丢的吗?戴夫你这个软骨头不想死就现在滚,我们誓与魔王共存亡。”

“戴夫,我真是看错了,从今天开始,我与你不相往来。”

转过身的戴夫扫视一个个激动的魔族,他平静的眼眸扫过一个个激动的同僚,挚友,那沉痛的眼眸完全不像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所能拥有的,那是一个下了决心,坚定的为了自己的信仰付出一切的殉道者才能拥有的复杂眼神。

“谁说,魔王投降了?”

戴夫的语气带着几丝揶揄,揶揄之外,是最深沉的刺痛。

“尊贵的魔王知道人族联军来此决定誓死一战,捍卫魔族的荣耀。但是卑劣的魔王导师戴夫却建议求和,幼年的魔王被无知无耻的戴夫哄骗了过去,当他穿着战袍出去的时候,戴夫已经完成了求和的事宜。”

戴夫仰头看着天花板。

“魔王大人没有错,错的,只是求和的戴夫,他必将被刺入魔族的耻辱柱上。而我,在魔王安全回去之后会在家自戮而亡。”

“请陛下,在我死后,将我妻子后裔,全部赐死。”

戴夫对着魔王下跪,所有魔族沉默,有几个哽咽的泪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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