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里埃尔握着打火石的手猛地一颤，火星溅在干燥的枯枝上，噼啪爆出一小簇火苗。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度，帛曳的呼吸拂过颈侧，带着山间清冽的草木气息，像极了早些时候溪涧上空漂浮着的山林水雾的味道。
“帛曳大人？！”
身后的天使没有说话，就那样维持着两臂环抱在加布里埃尔身侧的姿势。
无法理解此刻帛曳在想什么、也从没想过她会做出这样的动作，褐发的行商不由得一时半会儿定在原处。
于是，这气氛诡谲而异常的静谧中，帛曳的手臂忽然收得更紧。
女人的下巴，抵在男人肩胛骨的凹陷处。
加布里埃尔都不需要侧过脸来就能察觉到近处帛曳的存在——天使那一头飘卷的金发，就垂落在他胸前、发丝扫过脖颈时，还带来些微的痒意。
“你的心跳比睡觉时快。”
帛曳突然道。
那话语像浸了溪水的鹅卵石，沁凉而润耳，“睡觉时比这个慢得多。”
“什么叫睡觉时的......您又怎么知道睡觉时的心跳快不快？”
“嗯，我摸过，在你完全没反应的时候。”
平淡的语气说着些听来相当危险的话语，加布里埃尔的脸一下就黑了。
......在睡觉的时候被触碰心脏的部位之类的。
“帛曳大人......”
完全不好笑啊。
“怎么了，加布里埃尔。”
“......”
“......不，没什么。”
长叹一口气，褐发的行商那无可奈何的声音，也没有被天使辨别出任何情绪。
就这样保持了好一会儿，直到切实的温度已经附着在身穿的衣物还有背部，身后那股具有包容感的温暖才骤然离去。
“加布里埃尔，好些了吗。”
“......您指什么？”
还有些摸不准此刻该说什么，加布里埃尔试探着问。
他本来就因为圣神、监视、罪罚、惩戒之类的念头而心神不宁，此刻被帛曳再突然“袭击”一下，精神更加紧绷了。
“冷。”
金发的天使眨了眨眼睛。
“你还冷吗。”
那出乎意料、却又符合逻辑的话语，让加布里埃尔一时愣神。
片刻之后，他耷拉在身旁的手，重新握紧了手上的打火石。
“......风确实大。”
加布里埃尔像是自嘲一样笑着。
......
火势渐起，加布里埃尔一边哈着气，一边低头往火堆里又添了些枯枝。
火苗被气流掀得歪倒，加布里埃尔连忙背靠着风口，拿背来挡住那些山坳下刮上来的秋风。
橘色的焰光在他深蓝色的瞳孔里明明灭灭。
“过会儿烧旺些就暖和了，帛曳大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会让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本来，就算不和帛曳说话，他也完全没问题——加布里埃尔平常生活中并不是一个很健谈的人。
但不知为何，他现在就是不希望气氛冷下来。
“......”
帛曳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说话。
加布里埃尔忍不住悄悄往天使那边看过去。
抱着腿坐在地上，金发的天使，那双金色的瞳孔里映着摇曳的金橘色，像盛着两簇跳动的星。
......不，这没有人能忍住不多看一会儿的。
没有看向加布里埃尔这边的帛曳，视线一直盯着火光。
加布里埃尔得以不用顾忌其他，就看着帛曳毫无防备的脸。
篝火的焰光摇曳，就像水波在阳光下反射的彩华一样没有规定的形状。
——褐发的行商，忽然想起初见时她从水中升起的模样。
那时她周身裹着金光，美得像不属于人间的造物。
......如果还继续同行，在旅途的某一站，如果自己猛然从梦中惊醒，恐怕会对为何与如此之美共处一室吧。
“加布里埃尔。”
被呼唤让意识回归的时刻，天使还望着这边。
那别无杂质的平静语气里没有关心，只有纯粹的疑惑。
“啊，咳嗯。”
加布里埃尔尴尬地咳嗽两声。
盯着人家看毕竟是事实，被当面戳穿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闻言，加布里埃尔别开视线，伸手去拨弄火堆。枯枝在火焰中蜷曲，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加布里埃尔。”
“我只是在想明天也要赶路、想了想要怎么过岔路还有河水。”
褐发的行商道，“毕竟马上就要休息了，明天一早就要起来，到时候再来规划线路就来不及了。”
“......”
对男人的话不置可否，帛曳就那样继续看着男人半尴尬不已地拨弄火堆。
加布里埃尔像是得救了一样低着头。
过了片刻，脚步声突然靠近到了身侧。
褐发的男人下意识抬起头，刚刚还在几米开外的天使已经停在了旁边。
帛曳望着加布里埃尔看了一会儿，就在男人已经好奇到准备开口问问是不是哪里不满意的时候，金发的天使忽然从怀里掏出了什么。
然后，递到加布里埃尔面前。
那是半块干硬的面包。
边缘有些发黑，看样式，显然是那家女店主家做的面包。
“加布里埃尔，吃了面包会‘开心’，”她说。“我‘喜欢’面包。”
愣愣地在面包和帛曳脸上来回移动视线，加布里埃尔忽然笑了。
“谢谢您，帛曳大人。”
他接过面包，掰了一半递给她。
“还请一起吃吧，帛曳大人。”
帛曳接过面包，小口地啃着。
她的动作还有些生涩，碎屑沾在嘴角，像沾了点金粉。
加布里埃尔不由得又定住了视线。
......美得不可方物、不像是人类的存在，此刻睫毛上却沾着人间最平常食物的细碎残渣，漂亮的鼻尖也冻得微红。
分明是活生生的模样。
帛曳感受到视线，回望过来。
加布里埃尔连忙移开视线。
“你的手不抖了。”
耳边传来了轻声的话语。
男人回头望去，天使金色的瞳孔正定定地望着他。
篝火的光在她眼里跳跃，倒不像两盏星星，而是盛着一整个星空。
加布里埃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果然不抖了。
他在某一瞬间——在那几秒之间的某一刹那，忽然觉得。
或许圣神让帛曳来人间，并非完全是对她的惩罚。
“嗯。”
男人长叹一声，应了一下。
随后，他将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
粗糙的麦香在舌尖弥漫开来，却令人相当踏实。
夜色渐深，篝火渐渐转弱。帛曳靠在岩壁上，眼皮开始打架。加布里埃尔脱下外套，轻轻披在她身上。她的呼吸渐渐均匀，金色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他坐在火堆旁，看着她沉睡的模样，忽然觉得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悄悄松开了。或许前路依然有风雨，或许圣神真的在云端注视，可此刻，他只想守着这簇篝火，守着身边的人。
风穿过山坳，带来夜晚的凉意。加布里埃尔往火堆里添了最后一根柴，然后靠着岩壁闭上了眼。在意识模糊的前一刻，他似乎感觉到帛曳往他身边靠了靠，像寻求温暖的幼兽。
原来安心这种情感，真的会在不知不觉中，悄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