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将奥莉薇娅塞回床上,顺手拉过被单,盖住她大半身体。
黑色沙漏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本摊开的病历。
当门完全打开时,艾莉丝蒂已经站在床尾,摆出了标准的探病姿态。
“医师?”
她的声音还是往日的温和有礼,只是还多了一丝警惕的暗芒。
门口站着的却不是医师,而是另一位深夜来客。
月光照亮了米莉·梵迪娜错愕的脸,她手里抱着一叠笔记,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温斯顿教授?”
米莉的视线落在奥莉薇娅凌乱的银发和泛红的眼眶上,发生了什么,奥莉薇娅怎么好像哭过一样?
想起之前奥莉薇娅和她说过的,她在皇宫里的尴尬处境,米莉的视线在艾莉丝蒂和奥莉薇娅之间巡游,一个阴暗的念头,在她心中滋生——
或许……这份温柔只是表象?或许艾莉丝蒂内心深处,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外来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
她只是在尽职尽责地履行一份沉重的责任,用完美的面具掩盖着可能存在的疏离、厌烦,甚至是……迁怒?
她在故作温柔,接下特蕾西娅因忙碌无法来看望的责任,代替她照顾奥莉薇娅而已。
想及此处,米莉不由得对奥莉薇娅更多了一份同情,只是没能想到,她的眼神落在艾莉丝蒂眼中,就变成了另一幅意思。
“米莉团长——”
艾莉丝蒂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的语调依旧平稳,但称呼从“米莉”变回了正式的“团长”,那份温和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了底下冷硬的礁石。
“请问您深夜前来,有何贵干?”
她刻意加重了“深夜”二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冰珠砸在石板地上,清脆而冰冷。
她的眼神不再是温和的探询,而是变得越来越深邃,越来越危险,如同暴风雨前夕急剧积聚能量的深海漩涡,无声地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
米莉心头一凛!骑士的敏锐直觉让她瞬间捕捉到了艾莉丝蒂身上散发出的、近乎实质的戒备与不悦。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深夜闯入病房,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不定,脸上还带着那样复杂的神情,这种种行为,在对方眼中,确实显得极为可疑。
她立刻收敛心神,将那些杂念压下,展现出骑士应有的庄重与纪律性。
“深夜前来,我本无意打扰,我只是来送课堂笔记的,放下就走了。”
米莉正色,左手紧抱笔记,右手握拳横置胸前,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皇家骑士礼,动作干净利落,带着金属甲胄般的铿锵感。
她上前一步,将怀中那叠厚重的笔记递给艾莉丝蒂。
听见这个正经的理由,艾莉丝蒂露出了得体的微笑,完美得无懈可击,只是还带着几分暗暗的压迫感。
“真是负责的副团长。不过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深夜前来,恐怕还有其他的原因吧?”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锐利地扫过米莉的表情。
米莉的眼神变了,她抿起嘴唇,似乎在犹豫什么。
她紧绷着站在门口,却丝毫不退,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正是那片刚被清理干净的凶案现场方向。
“我……听到些动静,有点担心,所以顺路回宿舍过来看看。”
她犹豫着说。
“楼下好像发生了什么——”
“野猫打架罢了。”
艾莉丝蒂自然地接过话头,同时向前几步,巧妙地用身体挡住了米莉探究的视线。
“笔记给我就好,奥莉薇娅需要休息。”
米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呜——呜——呜——!!!”
一阵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破了午夜的寂静!
紧接着,走廊和校园各处悬挂的魔法扩音水晶同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一个急促、紧张,甚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声音,响彻在整个皇家魔法学院上空——
“全体师生注意!全体师生注意!”
是值班的防御魔法学教授格伦·霍克的声音,他的语速快得几乎咬到舌头。
“学院进入二级警戒状态!重复,学院进入二级警戒状态!所有学生立即返回各自宿舍,锁好门窗,启动基础防护法阵!非战斗人员禁止外出!所有在职战斗序列教授、骑士团成员、风纪委员,立刻到中央广场防御塔集合!重复!立刻集合!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
刺耳的警报声如同狂暴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医务室脆弱的门窗,也瞬间冲垮了室内紧绷对峙的沉默氛围。
空气仿佛被抽干,沉重的压力让呼吸都变得困难。
艾莉丝蒂完美无瑕的面具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她的眉头狠狠蹙起,海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米莉脸上的所有犹豫和挣扎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骑士面对命令时的绝对严肃与忠诚。
奥莉薇娅则是在被单下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温斯顿教授,这里交给你了。”
米莉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她再次向艾莉丝蒂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随后立即转身冲向走廊。
她是骑士,有着保护的职责,她必须过去查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脚步声远去后,艾莉薇娅猛地掀开被子,动作如闪电般迅速——
她一把将奥莉薇娅抱到病床底下,扯过厚重的羊毛毯,将她严密地裹住。
“别动,保护好自己。”
她压低声音,低声告诫着奥莉薇娅,月光从窗帘缝隙中漏进来,在她紧绷的脸庞投下阴影,神色严肃。
见到这副表情,回想起刚才见到的凶案,奥莉薇娅心中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下意识出声询问——
“二级警戒意味着什么?“
奥莉薇娅低低的问着,声音里带着不安。
“可能是大规模的魔法冲突,或者是……魔物入侵。”
听见这个回答,奥莉薇娅骤然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心脏,属于魔物的那部分血脉正在剧烈的咆哮着,令她感到毛骨悚然,血液倒流,身体发冷。
“他们发现我是……?”
“不可能!”艾莉丝蒂摇头,直接打断了奥莉薇娅的猜测,如果她再不说清楚,这个可怜的孩子又要把所有责任归咎到她自己身上了,就像以前那样,明明其实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你的伪装没有那么差劲,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发现。”
艾莉丝蒂快步走到窗边,用魔杖在玻璃上划出一个复杂的防护符文,符文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层隐形的保护罩中,完美的笼罩住此方的空间。
“警戒是因为别的……”
话音戛然而止。
奥莉薇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在学院最高建筑的尖顶——那座古老钟楼的顶端。
一个模糊的黑影,正静静地伫立在呼啸的夜风中!
黑影的轮廓,在血红色的警报光芒和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扭曲而不真实,仿佛融入了夜色本身。
然而,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奥莉薇娅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残酷、带着纯粹恶念与玩味审视的视线,如有实质般穿透空间,牢牢地锁定在这间小小的医务室窗户上。
那视线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灵魂,让她体内的魔物血脉发出恐惧又兴奋的尖啸。
艾莉丝蒂的身体绷紧到了极限,握着魔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死死盯着那个钟楼顶端的黑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极寒深渊里挤出来的冰渣。
“魔物入侵……”
艾莉丝蒂的声音冷得像冰。
仿佛感应到她们的注视,那个身影突然展开巨大的黑色羽翼,月光流淌在那漆黑如墨、却又泛着诡异金属光泽的羽毛上,竟折射出一种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光泽。
邪恶、尊贵、强大——
不祥的气息,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下一秒,那巨大的黑影没有俯冲,没有攻击,而是化作无数只漆黑的乌鸦,“哗啦”一声四散纷飞,鸦群如同泼洒的墨汁,瞬间融入血红色的警报夜空,只留下一片凌乱的、令人心悸的扑翅声。
然而,在鸦群散尽的瞬间,一声似有若无、却清晰得如同贴在耳边的轻笑,诡异地穿透了警报的喧嚣和艾莉丝蒂布下的结界,清晰地回荡在医务室两人的耳畔和心间。
“哼……”
艾莉丝蒂猛地拉上窗帘。
转身时,她的眼中闪烁着奥莉薇娅从未见过的、近乎暴怒的寒光。
可疑的黑色沙漏,奥莉薇娅见到的凶案现场,赤心教会的痕迹——
赤心教会!又是他们!
他们并未在五年前那场惨烈的魔物入侵后销声匿迹,反而潜伏在阴影中,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如今再次蠢蠢欲动。
他们又要进行那亵渎生命、撕裂空间的邪恶【召唤】了,像五年前那样,将来自深渊的恐惧,召唤到这个世界!
而皇家魔法学院,这个汇聚了王国未来精英的地方,很可能就是他们选定的第一个血腥祭坛!
愤怒的火焰,在艾莉丝蒂胸中熊熊燃烧,几乎要将她的理智焚毁。
然而,在火焰的最深处,一丝冰冷的、带着无尽疲惫和迷茫的疑问,却悄然升起。
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龙术戒。
戒指依旧冰冷,内里的灼热感却前所未有的强烈,仿佛在回应着主人剧烈翻腾的心绪。
“特蕾西娅,我们的选择,会是错误的吗?”
站在窗前,艾莉丝蒂轻声问着,感知着那枚仍在发烫的冰龙术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