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江宁城，观察者α的家中。

宽大的落地镜前，观察者α穿着那身白色的连衣裙，似乎像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如果此时有人可以连接上观察者的通讯模块就会发现，有一个隐藏在上亿行代码中的，相对于数万接口显得毫不起眼的信道，此时正处于接通状态。

“你似乎并不意外。”

“只要我还活着，那么他就永远不会真正死去。”

“可这一次，核心受损了。”

信道的另一头陷入了沉默，但仅是十几秒后就又有话音传了过来。

“损伤程度？”

“C级，表层部分损毁。”

“哈，那不就没事了吗。回收工作你们已经做完了吧？三天之后就开始转移吧，工程文件之后就给你发过去。”

“即使是新的‘他’不再是他了？”

“……什么意思？”

“记忆储存部分……至少有二十年的记忆损失了，他这段时间的记忆备份，你应该没有吧。”

“……”

信道另一头再次陷入了沉默，而这次的沉默持续了一分钟之久。过了一会，信道再一次被激活。

“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悲伤？”

“……我很迷茫，我不知道我是否应当悲伤，只是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矛盾感。”

“既为他的存活而喜悦，也为他忘记了自己而伤心？”

“差不多吧……”观察者α那张永远精明的脸上少有地出现了几分不知所措的神情。“我说不出来这种感觉，你呢？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我是他的第一位舰娘，从最开始就陪伴着他，对我而言失去了二十年份记忆的他和我最开始认识的他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还是那个他，只不过变年轻了许多而已。”

“可他现在不会记得你了。”

“就算记得又怎样呢？”信道另一头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

“他不知道我在哪里，就算知道，他也没法来找我。他不记得我反倒是件好事——深海的残余力量你们现在处理起来一定很麻烦吧？我会在转移的过程中夹带一点私货，应该能对你们有很大帮助，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找到我的一些蛛丝马迹什么的呢？哈哈，有点儿牛皮吹大了。”

自嘲地笑了笑，那个声音继续说道，“如果按最不乐观的情况估计，深海的问题在五十年之内就能解决，以后的时间里又要让你们来扮演恶人了。”

“人类的稳定发展需要外部压力来不断介入调节，这一点我们塞壬从被制造出来以后就明白了，我们不会辜负这个使命……永远不会。观察者α，通讯结束。”

………………

“终究只是仿制出来的赝品，再怎么栩栩如生也根本无法与本体相比拟。余烬……吗？呵，这个叫‘人类’的种族，偶尔还是有两下子的嘛。”

“人类比你想象中要伟大得多，但你不会有机会见证这种伟大了，你这只畏手畏脚的老鼠。”

一片空旷的虚空之中，一支金色的利剑穿透了黑暗，在一团令人无法辨识的迷雾之中炸开，澎湃的光能让这片似乎永远没有光芒的空间都稍稍明亮了一下，却很快又被无尽的黑暗所吸收。在极其遥远的地方，银河系的轮廓在大片星际尘埃中若隐若现。

“再怎么伟大，也不过是只能蜗居在区区方寸空间里的土著而已。”

迷雾在承受了剧烈的光辐射之后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连光速的枷锁都无法挣脱，你们‘余烬’，你们人类，要靠什么来与我对抗？靠嘴皮子吗？”

随着迷雾之中的话音落下，一团又一团的灰雾从空间的各个方向汇聚而来，空间的规则随着灰雾的到来变得越来越混乱，似乎马上就要从这方世界之中剥离了一样。

“对你们而言，我是你们永远无法与之相比的神明，你们这些永远生活在世界的牢笼之中的凡人，只能屈服于神威之下静待毁灭。”

“那你可能不知道一件事：在人类的文化之中，无论是亚洲文化，欧美文化，还是其它文化，神都是可以被杀死的。尤其是那些傲慢的神。”

呼——

灰黑色的烬火突然出现，晦暗的红光将漆黑的空间稍稍染上了一点颜色。感受到空间的规则渐渐脱离它的掌控，迷雾中的声音稍稍有些慌乱起来。

“等等……你要干什么？”

“虽然我们不知道你究竟来自何方，有何种的能力，但我们知道你拥有改变规则的力量，却远远达不到与一整个世界为敌的程度，就像人类曾经无法冲破光速的上限一样。”

“那么让我猜猜看，你能否在0维的奇点中生存呢？在这方世界里，0维有着它独特的规则——那就是没有规则。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耗费了数百年的时间制造出了可以传送低质量恒星的虫洞，并且制造了巨型的粒子加速器。”

“想不到吧，这都是那些被你忽略的，潜伏在地底的凡人制定的计划，作为‘工具’的余烬，只是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而已。”

“不可能！你们怎么制造出的那么大的虫洞？”

“很简单，并不需要全部传输，只要在恒星的运行轨迹上布置一个较大的虫洞，只要有一部分，一个木星质量的恒星物质通过就足够了，粒子加速器将会通过让两个高能粒子对撞来制造一个小型的黑洞，并将它导入到这里——这些过程都是严格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的，与你强行改变空间在规则上的距离不同，这个方法不会受到任何的阻力，所耗费的，仅仅是几个恒星系的全部能源而已。”

……

黑暗之中，一道由炽热的恒星物质所组成的射线，如一柄赤红色的长枪从虫洞中喷发而出，长龙般的恒星物质在冲进被企业锚定的空间里，在那片迷雾的位置与一个极其微小的黑洞相遇。

黑洞在得到了来自低质量恒星的恒星物质所补充的质量之后体积陡然增大，在不到一秒之内就增大到一个篮球大小，并且还在不断地增大中。

强大的引力场很快就将企业的空间锚定单元摧毁，然而到了现在，空间是否锚定已经不重要了。

受黑洞强大的力量所影响，迷雾周围的空间早就被扭曲到极致，远远超出了迷雾所能控制的范围。

同样的，与迷雾仅仅几百米距离的企业也难以逃脱黑洞强大引力的束缚，很快就同迷雾一起落入了奇点之中。

数秒后，虫洞在濒临坍塌的低质量恒星与黑洞的引力场的双重作用下崩塌，周围的空间因为失去了恒星物质的照耀而再一次变得黑暗起来。

与之前不同的是，一颗刚刚吞噬了大量物质的黑洞在此处静静地运行着。

高速等离子喷流不断地从黑洞边缘逃逸而出，强大的射线与引力将这片区域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死亡之地，一处崭新的生命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