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知道这些，枫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无聊的事情？
枫糖绝对是故意要毁灭她此刻舒适的心情，这个小混蛋。
对于过去全知全能的神，枫糖的哭诉并不会引起祂丝毫的涟漪。
但是对于如今的魔法少女唐天依，她作为普通凡人的内心，不可避免地被挑起了多余的感情。
嘴里的食物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味道，变成了一团冰冷的，难以下咽的硬块。
枫糖滚烫的眼泪透过薄薄的校服面料，灼烧着她的皮肤。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近距离地，听到了自己“游戏”的代价。
不再是报告上冰冷的受害数字，不再是遥远城市里模糊的悲剧故事。
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此时此刻就坐在她身后，给她做饭，给她按摩，全心全意信赖她，崇拜她的少女。
用最平静也最绝望的语气，诉说着被她亲手创造的恶魔彻底碾碎的家庭和人生。
姐姐的死亡，父母的“活死人”状态……
这些血淋淋的具体的苦难，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砸进了唐天依那颗只装着“享乐”的心湖。
她当然一直知道人类在恶魔入侵下的惨状，她甚至自己就是幕后的导演。
但以前，那对她而言只是“故事”，是增加“战败”剧情代入感的背景板。
因为没有前因后果的逻辑，无法制造出足够的真实感。
只有足够真实的设定，才能够打动唐天依的内心，否则跟过家家没有任何区别。
而那些人类受害者，不过是她娱乐剧本里，面目模糊的NPC罢了。
而此刻，枫糖的眼泪和诉说，让那些模糊的NPC瞬间有了清晰的面孔和温度——
是幼时保护妹妹的温柔姐姐，是照片里笑容慈爱的年轻父母，是眼前这个明明伤痕累累却还努力对她笑，给她做便当的傻徒弟。
一股陌生的，冰冷的，带着强烈不适感的情绪，悄然攫住了唐天依的心脏。
那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条细缝，让她那份神明的玩世不恭出现了一丝动摇。
神明的记忆和认知，让魔法少女唐天依可以铁石心肠，游戏人间。
但是属于凡人的身体和意志，却总能做到没有任何正面意义的共情，徒增自己的烦恼。
唐天依的筷子已经不再动了，甚至忘了肩上枫糖的按摩已经停下，忘了嘴里的饭还没咽下去。
少女只是僵硬地坐着，背对着枫糖，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的城市轮廓。
天台的风似乎变得更冷了，吹得她裸露的脖颈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那句轻飘飘的“守护他人”，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
“对不起，师傅，我说了些多余的话。”
“你是我现在最在乎的人了。”
太多余了，严重影响了我吃饭玩乐的心情。
唐天依没有回答什么，只是放下便当，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了流泪的枫糖，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
拥抱，是一种可以亲密接触，但是却看不到彼此脸的狡猾方法。
“果然，还是把你做成乖乖闭嘴的人偶，才是最佳上策呢。”
阴暗的想法，从神明的内心深处滋生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将川阳一中体育馆照得亮堂堂。
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躁动气息，和油墨未干的宣传单味道。
一年一度的社团招新日，把全校学生都卷了进来。
各个社团的摊位沿着体育馆两侧排开，像两列争奇斗艳的仪仗队。
音乐社的学姐抱着吉他即兴弹唱，引来阵阵喝彩；动漫社的coser顶着夸张的假发招摇过市；篮球社的学长们拍着球展示着花式技巧；文学社则摆着一摞摞装帧精美的社刊，散发着淡淡的书香……
唐天依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慢悠悠地在这片喧嚣中晃荡。
她浅蓝色的呆毛随着步伐一点一点，脸上挂着标准的“我只是路过看看热闹”的表情。
她对加入任何社团都毫无兴趣，她纯粹是来消磨时间，顺便把多余的心情打发掉，利用社团招新的借口把枫糖支开。
目光懒散地扫过一个个摊位，掠过那些热情洋溢招揽新生的面孔，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哈欠。
真吵……还不如回天台睡觉。
她百无聊赖地想。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枫糖是形影不离的。
“师傅……啊不是！天依同学！”
枫糖微微喘着气，白皙的脸颊因为奔跑和兴奋泛着健康的红晕，那双清澈的银眸亮晶晶地看着唐天依，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唐天依脚步一顿，心里“咯噔”一下， 她脸上勉强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枫糖？你怎么了？”
枫糖完全没察觉到师父那微妙的抗拒，她的注意力被不远处一个布置得格外温馨雅致的摊位吸引了。
那是“巧手匠心”手工艺社的摊位。
枫糖指着手工艺社的摊位，眼睛闪闪发光，带着明显的向往和一丝犹豫。
“你觉得那个社团怎么样？我……我有点想参加。”
她的语气带着点小女生的雀跃和寻求认同的忐忑。
“哦。”
唐天依收回目光，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随口敷衍道。
“社团嘛，都行吧，看你自己喜欢哪个就去哪个呗。”
“那……手工艺社呢？”
枫糖锲而不舍地追问，似乎很想听听师父的意见。
“你觉得它好吗？”
啧，没完了是吧？
唐天依内心翻了个白眼，她只想快点打发掉这个好奇宝宝，于是用一种仿佛在评价“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极其随意地加了一句。
“嗯……手工艺啊……挺修身养性的吧？” 她其实想说的是“挺费时间的”，但话到嘴边，觉得“修身养性”听起来稍微顺耳点，更符合她“前辈”的人设，虽然她压根没走心。
然而，她后面的话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眼前的枫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圣光照耀了，一副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的样子。
“修身养性……”
枫糖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眼神从迷茫瞬间变得无比坚定和炽热，看向唐天依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崇敬和感激。
“我明白了师傅，我完全明白了。”
唐天依：“？？？”
她僵在原地，一头雾水。
明白？明白什么了？
“我一定会谨遵教诲，认真练习，磨炼心性，作为一个合格的魔法少女，不会再自怨自艾，而是着眼于未来，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唐天依目瞪口呆地看着枫糖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摊位前，几乎是“啪”地一声把报名表拍在桌上。
“？？？？？？”
唐天依的脑子里瞬间被无数个巨大的问号塞满，几乎要宕机。
指点？深意？？磨炼心性？？？
我指点什么了？
这小混蛋的脑回路到底是什么构造？理解能力负无穷啊。
这误会大了去了， 唐天依抬手扶额。
枫糖清脆又带着点小兴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稍微拔高，清晰地顺着喧闹的空气飘了过来。
“……是的学姐，我想做最漂亮的手链送给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枫糖正在咨询社团的学姐，小脸红扑扑的，兴奋地比划着，似乎在描述她想要学习做什么样的手链。
她脸上的笑容纯粹热烈，充满了期待和一种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心意。
给重要的人做一个小礼物吗？
这个认知，让唐天依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傻得冒泡……
唐天依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下意识地想嗤笑一声，把这奇怪的感觉甩开。
算了，反正也就这几天了，等出发去了下江市……
唐天依迈步走向不远处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冰镇汽水。
冰凉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完全压下心头那股陌生的，带着点暖意的痒。
她鬼使神差地，又拿了一瓶橘子味的汽水，一起结了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