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处一对穿情侣装的男女正面红耳赤争吵；街对面浓妆艳抹的风尘女孩儿强扒住车窗，在与豪车主人搭讪交谈；路边长椅上躺着的少.妇睡梦中咂了咂嘴，不整的黑裙里，双腿轻轻摩挲。
刘洪明扫了眼周边，流露些许担忧，他从驾驶位回过脑袋，欲言又止。
“雪晴啊……要不……”
正低头玩手机的慕瑾瑜这才后知后觉，她抬头，很是心大地“啊”了一声，开朗笑笑，“到了呀？谢谢刘叔，我先去找同学了，不用等我。”
“要不叔陪你一起进去吧。”
刘洪明想了好半天，都没想出该怎么妥当表达：这地方有点不适合未成年女孩，要不你别去了。
“不要吧，不太合适。刘叔你别担心了，我朋友就在里面。”
慕瑾瑜完全没意识到周遭环境问题，或者说，在她“纯爷们儿”的自我认知里，世界上并没有多少她不能闯一闯的地方。
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是连个酒吧夜场都能吓住她，她也就不叫慕瑾瑜了。
不过下了车，关上车门，余光落到街边争奇斗艳的丝袜大长腿，慕瑾瑜还是目瞪口呆，有些窘迫拘谨地驻足。
难怪大喷菇喜欢往这儿凑呢，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美女，在这个路口仿佛遍地都是。
即便明知有夜色和浓妆的加持，慕瑾瑜依然感到惊艳与讶异，以及，一股子油然而生的“发怯”、“不好意思”。
夜晚盛开的群芳，似乎比白日里更娇艳、更大胆，这还是慕瑾瑜第一次直面这座城市里暗流涌动的欲.望。
在此之前，她对情.欲与“女.色”的认知，仅仅停留在互联网上与精致预制菜无异的擦边短视频，以及班里那几个“纯情流氓”偶尔发癫生产出来的黄色地狱笑话。
她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女人也有这般招摇和赤.裸的一面。
下意识，慕瑾瑜收敛起乱瞟的眼神，低头加速往里面走。
顾世豪鬼混的地方，是茂府街一家新开没多久、但名气正热的酒吧，当然，消费也同样高昂。
慕瑾瑜却完全感觉不出这种地方有什么好玩儿的，她只觉得灯光很暗，周围很吵，耳边乱嗡嗡的脑袋疼。
挤过群魔乱舞的人群，找了好半天，却始终没找到顾世豪所在的卡座，虽然有序号，可这儿实在是太大、也太乱了！
装修仿佛根本没规律，绕来绕去，反倒她自己迷了路。
失控感和焦虑感令她不免紧张起来，尤其周围人的视线，带着那种微妙的审视与侵略，像水，也像鱼，仿佛要游进她的衣服，令她愈发感到某种羞热与不适。
她下意识攥紧袖口，微微抿唇，颦眉在人群里焦躁左顾右盼。
忽然，肩膀被人轻轻一打。
慕瑾瑜只觉自己犹如惊弓之鸟，浑身寒毛炸起，异样的电流窜过脊柱，蔓遍全身，她紧张兮兮地回头，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够神经质。
“你没事吧？”
身后，顾明诚尴尬收回手，疑惑问了句。
看到阳光菇那张熟悉的和煦面容，不知怎的慕瑾瑜心底暗松了口气，她自嘲笑笑，“没……可能今天发生太多事……我有点过于紧张了……”
“哦。”
“你怎么在这儿？”
反应过来，慕瑾瑜好奇问。
“我弟弟喝多了，你哥说你要过来找他，我怕他干什么冲动不好收场的事。”顾明诚依旧是那副让人无法讨厌也难以亲近的温和神情。
“这样啊……”慕瑾瑜若有所思，“那你要出面吗？还是我一个人过去？”
“我在这边看着就行。”
“哦。”
两人间气氛凝滞了片刻。
“那什么……”慕瑾瑜脸红尴尬，“他在哪儿啊，我怎么找不到他？”
“就在17号位啊，他和你经常坐的哪个老位置，你找不到？”顾明诚神情愈发疑惑，他盯着面前这个迷糊懵懂的女孩儿，眸色渐深。
慕瑾瑜一听，顿时明白自己又露馅儿了，她赶紧面不改色弥补：
“原来是那儿啊，我刚才找过，没看见他，估计他去上厕所，跟我正好错过了。”
“应该是。”顾明诚点点头。
随即他指了一个方向，“17号在那儿。”
慕瑾瑜下意识便朝那个方向望去，寻找顾世豪的身影。然而刚扭头，她胸口陡然涌出一股紧张直觉，立马偏了些角度，假装被吧台处的骚乱吸引。
果然顾明诚下一秒便收回手，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指错了，其实是那儿。”
“你看你看，那边快要打起来了诶。”慕瑾瑜笑得有些僵硬。
顾明诚也扭过头看热闹，配合地将尴尬揭过，“应该是出轨被抓了，呵呵，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我……我走了……”慕瑾瑜收回目光，双手局促抓紧衣角，目光有些闪烁。
“嗯。”顾明诚低沉应了声。
没等对方话落，慕瑾瑜便已逃也似的小跑离开。一直到重新隐没入人群，她才轻抚酥胸，微微急促地喘息。
“妈呀，还诈我，阳光菇这心眼子也太多了。”少女愁苦着嫩出水的小脸儿。
循着顾明诚第二次指的方向，慕瑾瑜总算找到了已经喝到醉眼朦胧的大喷菇。
灯火昏暗，烟雾缭绕，高低参差的酒瓶摆满长桌。
浑身就没几片布的浓妆美女坐在顾世豪腿上跳舞，如风中娇柳的腰肢随音乐魅惑摇摆，上半身几乎贴过去，胸前两颗好似秋天沉甸甸的果实。
顾世豪嗅着萦绕鼻尖的酥香，暧昧地与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人眉来眼去，右手熟练地摸向女人后腰……
忽然，一个熟悉又令他头皮发麻的清冷女声飘了过来。
“顾世豪，这么晚了你鬼混什么呢？”
顾世豪吓得一把将腿上女人推开，慌忙坐直坐正，甚至下意识擦了擦手。做完这些，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置信，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怕慕雪晴了？
原本应该是不在意的，可好像自从“大嫂”这个名分确立开始、自从中午那次聊已过世的妈妈开始，慕雪晴的声音，无形中有了某种温柔的压力。
“你……你怎么来了？”他揉着脑袋，有些发愁。
豢养的小野猫变成“嫂子”这种事，他身边的兄弟可都不知道，他更不好意思说。眼下他真怕慕雪晴自曝一个，给他面子踩泥里去。
所幸对方似乎也没有将这件事大肆宣扬的想法，只含糊说了句：“怕你大半夜被扫进局子，赶紧提前一步过来捞你。”
“哈？”顾世豪呆。
慕瑾瑜指了指那个刚刚还在跳舞的女孩儿，遍布裸.露肌肤的纹身在灯光下既诱惑又扎眼，“你总不能告诉我，这个是合法的吧？”
“什么跟什么啊。”顾世豪哭笑不得，那女孩儿也娇嗔白了慕瑾瑜这个不速之客一眼，像赌气似的自己开了瓶酒。
“诶？”慕瑾瑜脸一红。
“人家是我朋友，正儿八经人，不是陪酒，你乱说什么呢。”顾世豪抓住机会，狐假虎威地佯装生气，总算抚平一些面对“大嫂”的心虚。
“朋友怎么还……”
那女孩儿见顾世豪替自己解释，微微仰起下巴，皮笑肉不笑道，“豪哥，你这朋友哪个古墓里挖出来的？”
谁知顾世豪却扭回头，板着脸又凶她，“行了！你可闭嘴吧，就你屁话多！”
女孩儿脸一僵，缩缩脑袋，闭上嘴生闷气。
“嫂子，你来了。”坐在角落正洗扑克的大男孩冲慕瑾瑜笑了笑，他似乎认识妹妹的脸，这让慕瑾瑜心底闪过一阵慌乱。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倒是顾世豪先紧张起来，被那声“嫂子”吓了一跳，赶紧摆摆手：“别，别乱说啊，这不是我嫂子，不是……我是说，这不是你嫂子。”
“豪哥，你今天怎么诺言诺语的？”顾世豪奇怪的反应把一群朋友逗乐。
顾世豪憋了好半天，翻涌酒气的喉咙里酝酿过千言万语，最后却都化作句：“没什么……”
敷衍过后，就是开溜。
“我还有事，不玩了，你们继续。”顾世豪假装自己被扫了兴致，起身穿外衣，在一众兄弟玩味地注视下，走向不远处那个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女孩儿。
见他走来，慕瑾瑜脸上带笑地“哼”了声，扭头带路，将耸拉脑袋的大男孩引出酒吧。
仿佛没有尽头的甬道回荡着一轻一重两串脚步声。
灯光渐明。
顾世豪时不时抬起头，偷瞥正前方不远处，那两瓣妖娆晃荡起伏，恣意释放着妩媚的香臀。
明明是相当中性化的宽松裤型，饱满而诱人的臀线却依然清晰可辨，将布料撑得紧绷。
顾世豪忽觉有些梦幻。
明明不久前，慕雪晴也是这声色犬马中的一员，穿着时髦性感的轻奢连衣裙，稚嫩的脸庞浮着这里随处可见的合群笑容。
短短几日，她却好像彻底变了个人，变得莫名懵懂又莫名成熟，莫名清高又莫名接地气，很难想象两个南辕北辙的词竟然能用来形容同一个人。
以前顾世豪觉得慕雪晴很好懂，毕竟他没少应付这种女人，玩儿玩儿嘛，大家都是出来玩儿的，什么心思各自门儿清。
可现在顾世豪竟悚然发现：自己正逐渐看不懂她。
到嘴边的调侃，咽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哥告诉你的？”顾世豪思索很久，问了个有些微妙的问题。
“嗯。”
慕瑾瑜心不在焉应。
“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还是你问他的？你是不是还放不下我？”
顾世豪的瞳孔跟着那臀尖儿一颤一颤。
“是我问的，不过你想多了，你哥忙正事没空管你，把你托付给我照顾，我总得上点心吧？”
慕瑾瑜说着说着，扭回头来，刚好撞见顾世豪慌忙抬头转移视线，她奇怪盯了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什么毛病……走路头埋这么老低干嘛？
她本就欠缺敏.感性，自然也没多在意。四下无人，她驻足，俏生生歪着小脑袋，似笑非笑道：
“正好也没人管你，而你也盼着被人管……对吗？”
“谁盼着被人管了？”顾世豪有些不太高兴，“我巴不得永远没人管我，多自由？”
咂咂嘴，他继续反驳，“而且，我也不是没人管，我哥在家里跟个希特勒似的，你是不知道，呵。”
“他怎么管你的？”慕瑾瑜好奇。
顾世豪张张嘴，良久，“……他揍我。”
说完顾世豪自己先绷不住，低头忍不住噗呲笑出声。
慕瑾瑜也被逗乐，俩人面对面像傻子一样笑，越笑越放肆，直到瞅见有人靠近才赶紧收声。
“你放心，下次他再揍你，我会给他递鸡毛掸子的。”慕瑾瑜揶揄调侃，“让我也有点参与感。”
“你做个人吧。”顾世豪语气无奈。
插科打诨，嬉笑捧逗，少男少女一前一后，推门走到楼外。
裹着残冬冰碴的冷风一吹，顾世豪酒劲儿返了上来，眼前顿时天旋地转，下意识找东西虚抓。
一双冷冰冰软绵绵的小手将他轻轻扶到楼梯边，稳稳坐到台阶上，少顷，纸巾递了过来。
“死了没？还活着吗？”慕瑾瑜眨着明亮的大眼睛。
“有你这么关心人的吗？”顾世豪哭笑不得。
“没死就成，你死了我不好跟你哥交代。”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给顾世豪噎了好半天。
他竟忽然有些委屈，他本以为，在“慕雪晴”说完会照顾自己以后，能感受到什么不同寻常的温柔，就像中午时候，她用那种语气说出的那些好似远在天边的话。
可结果并没有，反而态度更差了。
“喂。”酒精终究麻痹了一些理性，他忍不住像个怨妇似的患得患失，“慕雪晴你跟我说实话，你心底对我就真的没有一点点爱情吗？”
“没有，不可能，绝无这种东西。”慕瑾瑜果断替妹妹否决。
“我到底哪点不如我哥？”
“你啊……”想到妹妹对顾世豪的态度，想到妹妹当初那句，【嫁给那个蠢货也太绝望了】，她不禁哑然失笑，摇摇头，意味深长：“你不是输给了你哥，你是输给了你自己。”
“我自己？”顾世豪听不明白。
“嗯……”慕瑾瑜想了半天，指向街对面还亮着灯的足浴城，“你现在进去，点个技师小姐姐，让她给你按半个小时脚，你说她对你有什么爱情吗？”
顾世豪顿时支支吾吾，“这又不一样……”
慕瑾瑜却一点也不给双方留面子，直截了当，“本质是一样的，都是花钱买服务嘛。你自恃是顾家二少，一掷千金，挥金如土，爱钱的女人自然会凑上去，哪怕装也要给你哄舒服了。只要你有花不完的钱，她就能装爱你装一辈子。”
“不过久而久之，就连你自己也飘了，忘记了这件事从一开始的性质，开始觉得……你消费那么多，凭什么买不到爱情。”
“对了，刚才坐你腿上跳舞那个女人，是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
顾世豪还没从刚才的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开口：“今晚，刚认识，怎么了？”
“我就说嘛。”慕瑾瑜松了口气，她差点以为自己真判断错了，冤枉错怪好人。现在想来，应该是她曾听过的那种“客户专务”，用客人的身份接近客人，悄无声息带货。
和酒托类似，不过时代在发展，营销技术也在进步，如今早已跨入软刀子时代。
毕竟只要美色作饵，再用自尊心那么一激，大把有点小钱又缺爱的男人会为了在美女面前装X一掷千金。卖情绪价值嘛，就得朦胧着，说破了就索然无味了。
或许是顾世豪傻，所以才看不出来。
也或许是因为在他们这个圈子里，认识没半小时女人就坐在男人腿上跳艳.舞属于很常见的事，不值得多思考，更不值去怀疑。
具体怎样，慕瑾瑜懒得深究，她只是用打车软件叫来辆出租车，像塞大象一样把顾世豪塞进车里。
顾世豪对逼仄的出租车空间尤为不满，问了好几遍，“你家那个司机‘刘叔叔’呢？”
慕瑾瑜瞪大眼，没好气：“什么司机？人家是老……你曲阿姨的朋友！你能不能缝上这张烂嘴？”
“我看这也没差。”顾世豪嘀咕。
坐到车上，他又开始絮絮叨叨问：“喂晴晴，今晚我还睡你家么？”
出租车司机“噔”一下就坐直了，深夜空荡无人的街道，却开得比下午六点塞车还慢。
“我是你大嫂，你哥现在不要你，你还能去哪儿？”慕瑾瑜颦着眉头，仍在琢磨鼓捣打车软件的优惠卷，随口回答。
出租车司机失望地轻叹口气，一脚油门儿，轰出去几百米远。
顾世豪望着窗外，忽然怀疑人生。
【我哥不要我了。】
【我养的女人也不要我了。】
【难道……我真的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