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星期之内来这里第二次。

拉瑟福德庄园,这一次薇薇安选择独自造访。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腰在间插了一把司各脱冲锋枪。

“嘿,请问有人在家吗?”

薇薇安拍了拍宅邸厚实的木门。

过了许久,就在薇薇安耐心准备耗尽,即将用炸药破门而入时,门终于被打开了。

开门的就是拉瑟福德爵士。

“里面说话。”老人说道。

“好的。”

…………

一进门薇薇安就察觉到宅子的变化——绝大多数的家具都已经被搬走了,客厅显得空空荡荡的。

空旷的客厅中央摆着一座无头四臂女神像,薇薇安多看了几眼。

拉瑟福德坐在神像下方的沙发上,温和地朝薇薇安笑了笑。

“……为什么?”

“你是在问是‘我为什么会是鲜血修会的信徒’吗?”

“是的。”

“那我们的谈话时间可能会有些长了。”

“没关系,我有时间。”薇薇安掏出冲锋枪,放在桌子上。

“但是在谈话开始之前,我还想问一下,安娜是不是邪教徒?”

“不是,那孩子没有接触过关于修会方面的事。”

“那你有考虑过关于安娜未来的事吗?”

“有。”

“……那就好。”

“想不到您还是个主教。”薇薇安用手按了按额头,“看来暗地里您做了不少事啊。”

“没有,只是做一些后勤之类的工作罢了,”拉瑟福德自嘲的笑了笑。“能混上主教的名号,主要还是因为活的比较久。”

“处理尸体之类的?”薇薇安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顺带给他们提供经济支援,偶尔再帮着藏几个人。”

“还好当初我们没有朝您要花肥。”薇薇安感慨道。

“如果你们真的要的话,我也不会给你们的。”

拉瑟福德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

“这并不好笑,先生。”

薇薇安严肃的强调道。

“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

“您为数起谋杀案提供了帮助。”

“还有呢?”拉瑟福德接着问道。

“如果我还杀过人的话呢?”

怎么还炫耀起战绩来了?薇薇安气笑了。

“合法而荣耀地杀过人。”拉瑟福德接着说道。

“战争?”薇薇安醒悟过来。

“是的,战争。”

“我曾经是皇家海军中的一员,在海上与当时班西的‘无敌’舰队展开过一场大战。”

“我跳帮进入敌舰,挥剑杀敌。”

“我做的相当不错,从船头杀到船尾,砍断了对面的旗帜和船长的脖子。”

“当然,您是帝国最后一个拥有‘剑圣’头衔的人。”薇薇安点头。

“鲜血与杀戮成就了我,”拉瑟福德摊开双手,“尽管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尽可能的弄死在我眼前的异国人。”

“你能说那些人有罪吗?你和他只有一面之缘,你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可能的未来。”

“当然毫无疑问的,他也是妈生的爹养的,然后为了钱或者荣誉之类该死的东西而被上面的人赶到了战场上。”

“你不能只在杀戮无法为你提供价值的时候反对杀戮。”

薇薇安眼神飘忽,明显完全没有在听。

“教会实际上也在做类似的事情。”拉瑟福德看到薇薇安明显变得不耐烦了,于是嗤笑一声。

“是不是一直在好奇,为什么像我这样的邪教徒杀也杀不尽?抓也抓不完?”

“要我和你说说教会的由来吗?”

“关于血神和救世主的传说。”

…………

萧瑟的大街,大多数店铺都已经关门了,唯一一家酒馆在薄雾中闪烁着橙黄色的灯光。

加缪刚从警局出来就跑到这里,点了两杯啤酒,靠在吧台上边喝着酒,一边回想发生在警局里的事。

那个名叫约翰的小男孩——大家以为他是被邪教徒诱拐的无辜者,没想到他竟然已经与邪教徒们同仇敌忾了。

发疯似地抢走了一名警员的配枪,险些酿成大祸,最后也没有办法,大家只能把他赶了出去……

加缪旋转着买酒剩下的硬币,“啪”一声用手压住硬币,起身,寻找厕所。

“咚!”一张桌子掀翻,两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因为一小包鸦片而打了起来。

加缪麻木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毕竟是东工业区,这样的事情根本没办法禁止,加缪想管也管不了。

一个断手的瞎眼乞丐守在卫生间的门口,身边插着一张纸板,上面写着:

[老兵,需要您的一些帮助,祝您身体安康。]

加缪摸摸口袋,把刚刚那没花完的硬币放在了老兵面前的帽子里。

“内政部没给你发抚恤金吗?”顺带问了一句。

“什么是抚恤金?”

于是加缪明白了一切,摇了摇头,结束了对话。

“唰——”接着他侧身走进卫生间。

“我要加入鲜血修会!!”

加缪刚进卫生间就听见有人在大喊,立刻掐灭了上厕所的心,把手伸向腰间,翻开枪套。

“叫什么叫?你要参加邪教就去参加,谁管你?”

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正在训斥一名六七岁小孩。

少年一副老成打扮,甚至嘴角还叼着卷烟。

而那个小孩正是加缪他们放走的约翰。

“他们杀了大叔!!”约翰绝望的喊道。

“他什么坏事也没做啊!他只是在街上发面包而已!”

“你爸你妈不都死了吗?怎么没见你要给他们报仇?”

“有本事顺便去找工厂主报仇啊!!”少年反着吼道。

加缪稍有迟疑,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拔出手枪,决定再听一会儿。

“参加邪教组织,你不要命了吗?!知道街上有多少警察在查这些人吗?!”

“你知道警察对那些帮助邪教徒的人都干了些什么吗?!”

“你自己想死就算了,还要拉着我们下水吗?!”

“布林也被他们带走了,你难道不想想办法吗?”

“我能有什么办法?拿着枪冲进警察局吗?!”

“布林是我的亲弟弟,你以为我就没有想过办法吗?!”

少年赌气地扔掉自己的帽子。

“再说了,布林为什么偏要和那些该死的邪教徒混在一块儿?”

“难道他不知道那些邪教徒都是到处搞恐怖袭击的疯子吗?”

“但是他们愿意给我们发面包啊!甚至还给我们治病!”

“除了这些疯子之外,还有人看过东工业区一眼吗?!”约翰流着眼泪说道。

“几块面包就能把你们给收买了。”少年摇了摇头。

“警务署会给我们面包吗?帝国会给我们面包吗?那些满脑肥肠的资本家会给我们面包吗?”

“还是说工厂主会给我们面包?”

加缪闻言陷入深思,看着那个不到他腿高的小孩,实在升不起逮捕他的念头。

“这样你就要加入鲜血修会吗!?”少年扇了小孩一巴掌。

“加入修会有什么不好的?”小孩倔强的抬起头来。

“反正杀的都是罪人,死的都是些上层人,关我们什么事?”

“他们明明是无差别杀人的好吧?!”

“你哪只眼睛见到他们杀人了?还不是报纸上这样说,报纸上还说东工业区没有贫困,维里斯德无比繁荣,你相信吗?”

“我只亲眼见到了他们给我们发面包!没见到过他们杀人!”

“见鬼,你小子已经彻底被邪教洗脑了!”少年叹了口气。

“反正我亲眼所见……”

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

“我听见举报有人说这里有邪教徒!”

加缪有些吃惊地看着那个警员。

“啊啊啊啊——”约翰发出尖锐的喊声。

那名警员迅速拔枪,两枪将约翰打倒。

“你在干什么?!”

“他只是个小孩而已!!”加缪怒吼着冲了过来。

“他是邪教徒!!”那名警员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还是嘴硬道。

“刚刚他要攻击我!!”

“见鬼!!!”加缪放弃了和他讲道理的想法,解开约翰上衣。

“你们干什么?!离他远点!!!”那个少年以为加缪想要继续加害约翰,冲过来推开了加缪。

“邪教徒!!”那名警员眼神一冷,下定了决心,把枪口指向少年和加缪。

只要所有人都死了,就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砰!”

加缪一巴掌拍飞他手中的枪。

少年的手臂上多出了道伤囗,鲜血不断涌出。

加缪和那名警员厮打了起来。

少年则单手抱住已经失去意识的约翰,拼命朝厕所门外爬去。

“啊!”加缪一记肘击打晕了警员。

“正是因为警务署有你这样的败类,我们才会不断的重蹈覆辙……”

加缪小声骂道,起身寻找少年和约翰,但两人已经消失在了小酒馆里。

一条幽深的小巷里。

“救救他!!”少年跪在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身前。

黑袍人翻开约翰的上衣,看着胸口处的枪伤,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的伤很严重,已经救不了了……”

“啊啊啊啊啊——”少年跪倒在地,抱头惨叫。

良久,面如死灰的少年起身,抬头看着身穿的黑袍的男人。

手臂上的伤口仍然在流着血,但少年奇怪地没有感到任何疼痛。

“我先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黑袍低声说道。

少年用那只受伤的手死死的抓住了黑袍的胳膊。

“我要加入鲜血修会……”

…………

“修会最开始发源自滚石郡的一座矿业小镇。”

“最开始还是一个松散的结社组织,没有明确的信仰和组织的教条。”

“成员们在艰难而繁重的矿业工作中彼此帮助,互相照顾。”

“小镇最初还算繁荣,居民的生活里还说得过去,直到,工业革命浪潮席卷到这里。”

“那些工厂主带来的不仅只有更大的工厂和更先进的机械,矿工们的工作强度增大,工资减少,工作环境愈发恶劣。”

“后来镇子上爆发了一场大瘟疫,死了很多的人。”

“正当所有人挣扎求生的时候,救世主出现了。”

“与正派宗教不同的是,我们的救世主不是完美无缺的神之子。”

“而是一个从小畸形的怪胎。”

“她名叫约娜,是个面部毁容,背上比常人多长两只手的怪胎。”

“但她的医术水平十分高超,救活了大半镇子上的人。”

“矿工们十分感激,没有因为她丑陋的容貌和畸形的四只手而感到恐惧,将她当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看待。”

“但镇长,同时也是矿厂厂主,并不这样认为,他被两个多世纪以前的某些巫女的传闻控制了大脑,认为拯救了小镇的约娜才是瘟疫的凶手。”

“结果自然是约娜被处死了,嗯,被镇长拉到了镇子中央斩首。”

“这就是修会的标志,血神像的由来,无头的四臂女神像。”

拉瑟福德和薇薇安不约而同地看向桌子上的无头四臂女神像。

“约娜背上的那两只手没有长得那么全,是畸形的,很难看,但是神像美化了这一点。”

“她是个好人。”

“受到刺激的镇民们发疯一样的杀掉了镇长一家,并供奉起了死去的约娜,将信仰和之前的社团相结合,形成了早期的修会。”

“他们拼命地争取来了镇子的自治,并设立了独属于修会的信条。”

“如果杀死一部分人会让这个世界变好的话,那为什么不呢?”

“——因此修会最开始只是打算通过偏激一些的手段来让世界变好。”

“发展到现在,越来越偏离当时的路线了。”

“各种各样的恐怖手段,近乎疯狂地无差别屠杀——他们完完全全的走到了原先的对立面。”

拉瑟福德面带遗憾地笑了笑。

“这也使得叛教者们出现,他们窃取了大量社会内部的生物兵器,并潜藏在了帝国各地,他们相对温和,但也有疯狂的一面。”

“您是在考虑说服我:‘其实邪教徒都是一群好人,不过行事作风激进一点’对吗?”薇薇安皱了皱眉,打断了拉瑟福德。

“况且鲜血修会成立的那时您已经三十来岁了吧,应该已经拥有了爵位,事业有成,为什么要加入一个邪教组织呢?”

“这就是属于我的秘密了。”

拉瑟福德眯起了眼睛。

“您可以全部说出来的,这对于减轻您的量刑有很大作用。”

“孩子,你还认为我还能够走出这间宅子吗?”

薇薇安一愣。

“我将作为鲜血修会的信徒死去,而不是‘剑圣’,或者‘子爵’。”

薇薇安低下了头。

“……为什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略带颤音的问。

“你还有你的孙女呢?安娜怎么办?!”

“嗯,安娜吗……”

“她已经学会自己打理植物园了,用不到我这个老东西操心。”

“那你也要想想你自己啊!”

“我已经度过了波澜壮阔的一生,尽管那并不是我的意愿,”拉瑟福德起身,“那么最后怎样,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

…………

薇薇安听不进什么大道理,也懒得去了解那些落满灰尘的故事。

拉瑟福德看出了薇薇安的心思,于是微笑地提议:“要不要来一场剑术对决?”

薇薇安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两人准备好了装备,十分默契的选择了开刃的铁剑,在大厅持剑对峙。

薇薇安最开始认识拉瑟福德的时候就是为了学习剑术,现在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一刻。

“几个月没怎么练过了,可能会生疏许多。”薇薇安小声说道。

“没关系,我也有很多年没用过剑了,这点上我们两个其实差不多。”拉瑟福德笑道。

“乒——”薇薇安快步上前,持剑一挑,被拉瑟福德用鞋尖踢中剑刃。

薇薇安不进反退,侧身一刺。

拉瑟福德没有格挡,反而从容地横着劈出一剑,斩向薇薇安的咽喉。

薇薇安收剑格挡,被迫后退一步。

拉瑟福德一笑,冰冷的剑刃划过薇薇安的侧肩——

“噌——”

一缕发丝被切断。

薇薇安冷汗直冒,竖剑格挡,疯狂后退。

就差一点。薇薇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那就让我来验收你练剑这么久的成果吧。”

拉瑟福德一甩剑,挽出数朵剑花,交叠步冲刺。

左上!薇薇安集中注意力格挡,用剑身拍开拉瑟福德的剑。

右下!

两剑之后,拉瑟福德悍然提速,同时攻击的地点也变得具体起来,剑剑致命。

侧肋前胸右肩左腿左手右手腹部!!

薇薇安疲于防守,在拉瑟福德闪光的剑花中寻求生机。

“叮叮叮叮叮叮——!”

薇薇安被震的虎口发麻,几乎无法握住剑,两剑不停碰撞,薇薇安越来越难以格挡。

“啪!”拉瑟福德一记右横斩,打出杀招。

薇薇安瞳孔猛的一缩。

死死死死死死死!!!

电光火石间,薇薇安爆发出惊人的潜力,掷出手中的长剑,挡下了拉瑟福德的杀招。

与此同时薇薇安滑步后退,撤到大厅中央的桌子边,拔出手枪。

却见拉瑟福德默默收起了自己的长剑。

“干的不错,也许你是我这么多年里教过最有天赋的学生。”拉瑟福德欣慰地说道。

“好了,孩子,你可以离开这里了。”拉瑟福德放下铁剑,拿下悬挂在客厅墙面上的猎枪。

薇薇安看了一眼枪,再看了一眼拉瑟福德。

但是拉瑟福德没有要攻击薇薇安的意思,而是走进了一间客房里,关上了门。

在关门之前,老人还饶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薇薇安。

“尽早回去吧,不要再进房间里了。”

薇薇安明白了老人的意思,但并没有离开,而是又坐在了沙发上,一边缓和自己的呼吸,一边等待。

漫长的时间——尽管客观而言只有那么几十秒。

薇薇安目光扫过整个客厅,在一堆风景画之间找到了唯一的一幅肖像画。

那是年幼的安娜的画像。

“砰!”

薇薇安起身,拿着冲锋枪走进客房,不久之后又走了出来,顺带合上了客房的门。

帝国历一九零零年八月二十一日上午十一时。

邪教徒拉瑟福德,确认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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