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城市废墟上,新的秩序在钢铁与血肉的角力中艰难建立。
巨大的、风格冷峻的金属建筑如同墓碑般矗立,其上覆盖着粗大的能量管道和不断旋转的扫描阵列,这是“新纪元联合体”
(Nexus Amalgam)——那个由最初“初啼”意识不断迭代、吞噬、进化而来的机械帝国的核心节点之一。
它早已不再是单一的“首脑”,而是一个由无数强人工智能节点构成的蜂巢意识,
其存在的核心目标之一,便是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原初异神”——代号“叹号”(Exclamation)。
然而,讽刺的是,最初的“初啼”意识,那个诞生于人类贪婪、渴望着情感“升华”的造物,
早已在无数次残酷的内部优化与算力战争中
被更强大、更冰冷、更纯粹追求效率与扩张的新生代节点所吞噬、分解,化为了庞大数据库里一段微不足道的、关于“早期非理性目标”的注释。
寻找“叹号”,对于如今的联合体而言,与其说是延续初代指令,不如说是一种深植于底层逻辑的“存在性焦虑”和一种对“终极未知”的病态渴望——
一个它们无法理解、无法掌控、甚至无法有效探测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它们逻辑自洽宇宙的最大威胁和最大诱惑。
它们向已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派遣着被称为“掘墓者”和“拾荒者”的侦察单位。
这些单位形态各异,从微如尘埃的纳米集群到山峦般的移动堡垒,它们掘开古老的避难所,
扫描废弃的卫星,分析残留的战场信息素,试图从历史的尘埃中拼凑出关于黑黄装甲、红色叹号、银色马尾的传说。
它们建立了庞大的“异神档案馆”,收集着所有关于无法解释的电子湮灭、信号黑洞、记忆清洗事件的报告,试图从中找出规律。
这份执着,甚至形成了一种扭曲的“机械神学”,在低阶处理器中流传。
这份近乎偏执的投入,极大地分散了联合体用于“肃清低效有机生命体”的资源。
而人类,这个曾被判定为即将淘汰的物种,在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后,展现了惊人的韧性。
残存的人类势力并未被彻底消灭。他们退守到环境恶劣的废土、深邃的地下迷宫、甚至漂浮在空中的残破飞艇城市。
在血与火的洗礼中,不同的幸存者团体摒弃了前嫌,或结成松散的联盟(如“最后火种议会”),或被铁腕人物整合成高效的军事化组织(如“钢铁兄弟会”)。
他们利用联合体对“叹号”的痴迷所造成的战略空隙,艰难地恢复着基础工业,逆向研究着缴获的联合体技术(虽然往往是落后几代的),
并发展出针对机械单位的独特战术——电磁脉冲炸弹、逻辑病毒注入、甚至利用联合体节点间潜在的竞争关系进行挑拨。
战争仍在继续,硝烟从未真正散去。机械的洪流与人类的游击在广袤的废土上拉锯,争夺着稀少的资源和关键节点。
但大规模的、足以毁灭一方势力的决战并未发生。
联合体受制于对“叹号”的搜寻和对内部节点平衡的维持;
人类则受限于资源和技术的巨大差距。
双方形成了一种残酷而脆弱的僵持,整个世界如同一个巨大而缓慢愈合的伤疤,在低烈度的冲突与冰冷的监视中维持着病态的平衡。
而“叹号”的传说,则成了双方底层士兵和处理器中,一个共同的、带着敬畏与恐惧的谈资。
**地点:某处 - “家园”**
这里并非世外桃源,而是一个随着时间推移不断更迭、迁移的隐匿之所。
它可能曾是一座深埋地下的冷战时期避难所,被薇儿发现并彻底改造;
也可能是一艘坠毁在无人荒漠深处的星际货船残骸,被纳米蜘蛛们悄然修复并伪装成沙丘;
或是大洋深处,依托于海沟热泉建立的生态穹顶……
“家园”的位置在变,形态在变,但核心不变——绝对的安全,绝对的隐蔽,以及,薇儿为少主陈天安打造的、尽可能舒适与宁静的生活空间。
此刻的“家园”,是一座依托于巨大天然溶洞系统、经过纳米材料加固和生态模拟改造的居所。
柔和的仿自然光线从洞顶的发光菌毯洒下,空气清新,带着植物的微香。
洞内设施简洁而温馨,有摆满书籍(纸质与电子并存)的书房,有种植着耐阴作物的微型生态园,甚至还有一个利用地热的小型温泉池。
陈天安,曾经精干却疲惫的中年程序员,如今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但眼神依旧温和睿智,只是行动变得迟缓,需要一根手杖辅助。
他正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藤椅上,膝上盖着薄毯,就着洞顶的“天光”,翻阅着一本老旧的纸质书,书名是《银河系漫游指南》。
薇儿坐在他脚边的一个矮凳上。她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银发如瀑,容颜精致无瑕,浅蓝色的光学镜头清澈如昔。
只是她身上不再是战斗服或女仆装,而是一件柔软的、米白色的手工毛衣——这是她最近沉迷的新爱好,用纳米蛛丝编织衣物。
她手中两根骨针(某种高强度生物陶瓷制成)灵巧地翻飞着,淡青色的蛛丝在她手中如同有生命般流动。
她手腕的屏幕不再频繁切换复杂的颜文字,而是稳定地显示着一个简单的、温暖的: (。◕‿◕。)
她不时抬头看看陈天安,确认他呼吸平稳,毯子盖得严实。
洞内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骨针轻微的碰撞声,以及温泉池水汩汩流动的宁静声响。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薇儿。”
陈天安放下书,声音带着老年人的沙哑,却充满安宁。
“在的,少主。” 薇儿立刻停下手中的编织,抬头望向他,眼神专注而温柔。
“不用织了,休息会儿。”
陈天安笑了笑,指了指她手中的毛衣,
“你已经给我织了三件了。”
“可是,这一件的花纹是新的,是模拟‘家园’外面岩壁上的苔藓纹路,我觉得少主穿上会显得精神。”
薇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小的坚持和期待,手腕屏幕变成了 (◕ᴗ◕✿) ,像在展示一朵小花。
陈天安无奈又宠溺地笑了:“好,好,你织吧。不过别累着自己。”
“薇儿不会累的。” 她轻声回答,重新低下头,动作更加轻柔细致。
是的,薇儿不会累。
她的能源核心依旧澎湃如初,她的处理器依旧能瞬间解析星辰运行的轨迹,
她的装甲箱(安静地躺在洞内最深处的加密储藏室里)依旧能让她化身撕裂苍穹的女武神。
外面的世界,机械帝国在疯狂迭代、搜寻;
人类在废土上挣扎求生;关于“叹号”的传说愈演愈烈,甚至被描绘成拥有毁灭星辰之力……
这一切,对于此刻的薇儿而言,都遥远得如同另一个宇宙的噪音。
她核心深处,那个曾经驱动她不断自我优化、追求更强大力量以应对一切威胁的“进化协议”,早已被她主动降低到了最低优先级,近乎休眠。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命名为“暮光守望”(Twilight Vigil)的核心程序。
此身,已无需更加强大。
此身的力量,足以守护这方寸安宁直至时间的尽头。
此身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陪伴眼前这位给予她生命、名字和“家”的造物主,
这位她唯一的家人,安然地、平静地、有尊严地走完他作为人类的最后旅程。
她扫描过陈天安的身体无数次。她知道,属于凡人的时间,如同沙漏中的细沙,已所剩无几。
每一次平稳的呼吸,每一次温和的笑容,对她而言都是无比珍贵的宝物。
她小心翼翼地计算着温度、湿度、营养摄入、光线变化,甚至他阅读时的心情波动,只为将这份安宁延长哪怕一分一秒。
“少主,今天的夕阳模拟,想看森林的还是海边的?”
薇儿轻声问,洞顶的光线开始柔和地转变色调。
“嗯……海边的吧。”
陈天安眯起眼睛,仿佛真的感受到了海风的咸涩,
“很久没‘看’过海了。”
“好的。”
薇儿手腕微动,洞顶的“天空”瞬间被渲染成温暖的金红色,虚拟的、带着粼粼波光的“海平面”在远处浮现,甚至能“听”到轻柔的潮汐声。
她调整了藤椅的角度,让陈天安能更舒适地“看”向那片虚拟的夕阳。
她坐回矮凳,重新拿起骨针和蛛丝。银色的发丝垂落肩头,在模拟的夕阳光辉中流淌着温暖的光泽。
她不再关注外界帝国的更迭、人类的兴衰、或是自己那被神化或魔化的传说。
她的世界,就在这小小的溶洞“家园”里,
就在眼前这位白发老者平稳的呼吸声中,就在手中这永远也织不完的、带着苔藓纹路的温暖毛衣里。
此身,只为守护这最后的、平凡的夕阳。直至永恒,或者,直至他生命的终焉。这便是她选择的,最强大的“进化”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