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吗……在我死后,那些人真是给我取了不得了的称号。”

一片漆黑的空间中,临昼正在与神明大人促膝长谈。

他不敢假定神明的性别,但面前之人的样貌确实和他印象中对于女孩子的描述完全相符。

倒不如说,美得都有点不像女孩子了。

几乎仅存于理想中,遍寻世间之物都难以比较的脸蛋与身材。鎏金的礼服不知是神明独有的兴趣还是其它原因被添上了很多很女孩子气的小装饰,随着她的动作偶尔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但是,最吸引临昼注意力的,是她那异色的双眸。

左边的眼睛是很符合神明印象的金色,但是右边却是黑夜一样的黑紫色。

自己的印象里并没有异色瞳孔的神明,如果有的话肯定会被当作重要特征记载在教典里。还是说只是自己学艺不精?估计是吧。

临昼的身边被黑暗充斥,除了眼前的人儿外什么也看不到,视线所及之处连一个像样的可以搁置屁股的东西都没有。他索性直接盘腿而坐,而眼前的神明说笑间也学着临昼坐了下来。

虽说是神明,却丝毫没有摆架子的态度。她上身微俯,鼻翼翕动着,像小猫借着气味熟悉同伴一样打量着临昼,偶尔会有几丝娇艳的气息漏出,轻轻攀上临昼的耳畔,搞得他心猿意马,临昼只得在心里默念“对神明不敬可是死罪”这类的教训来稳住自己。

“后悔了吗?”

半晌,欣赏够临昼窘态的少女带着餍足的笑容问道。

后悔吗?

临昼喃喃道。

在突如其来的某一天死去,接着遇见眼前这位神明,告知自己即将突然穿越到一部凤傲天主角与其它女主贴贴的故事中。并且唯有带领着其中的女主角走向正确的结局自己才能回到现实中去,作为报酬,可以实现自己一个愿望。

自己当初许下的愿望为何?如今的自己亦然无从知晓。神明抹去了自己有关于愿望的内容与动机,聊以安慰的只有一句“你绝对不会后悔与悲伤的一切”。

是吗?

倘若回到现实中,发现所谓实现的只有类似于“过上富足的生活”这种庸俗的愿望的话。

那自己绝对会大声咒骂着神明,而后发疯般地爬上天台,直接跃向水泥色的地面吧。

不,在此之前,临昼绝对会先在网站上找到小说作者,把他劈头盖脸地痛骂一顿。

他写的小说……绝对是自己看过的,最差劲的英雄谭了。

只要对主角不利就毫无意义的死去,只要阻碍到主角就被冠以邪恶之名。

而自己的作用,则是作为女主的养父,当事情不能以女主的伟光正手法解决时,自己则去担任这不光彩的侩子手。

一边教导着女主何谓之正义,却在遇见不能用正义轻易解决的事情后,由自己当做挡箭牌去避免无数此类的矛盾。

最后,在尽情发挥了余热后,便被安排着死法,作者将代替女主行了一切黑暗之事的自己,交由女主亲手了断。

在一家乡野间的孤儿院收养了她,从穷乡僻壤处发家,和少女及她的一众思慕之人推翻腐朽的旧王朝。之后,与她们格格不入的自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暴君,而理所当然地被少女斩于马下,就这般被驱逐出了这篇故事。

即便如此少女也被称为英雄,即便如此在书的末尾,也留下了“大家最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之类的宣言。

然而,苦痛者依然于苦痛边缘徘徊,所谓获得幸福之人只有被眷顾的她们。

后悔啊……自己当然后悔,简直后悔到想要把她们一个个都杀死的程度。

不过,若以愿望作结……若是那“绝对不会后悔与悲伤的一切”。

自己就先乐意收下吧……因为那种被选中之人才能获得幸福的世界,若是带有悔意就意味着得重头来过——那比杀了自己还要难受。

一旁的神明仍翘着精致完美的小脸,等待着他的回答。

潜藏些许期待,望着临昼那略有所思的表情。

黑发黑眸,那在他自己世界算是稀疏平常的东西,在此世却是不祥的象征。

他为此受过多少冷落呢,他为他所引导的少女又独自咽下多少苦果呢?

自称神明的家伙有些心疼地想到。

因此,她希望少年说出的两个字是

——后悔。

那尽显颓势的平日,那从未遂意的每时每刻,那被强行当做木偶而肆意扭曲度过的人生。

唯有少年从心里否定了那样的一切,她才能给予少年去重新选择的权利。

可是,面前的人只是带着释然的微微笑意,轻轻摇头应道:

“是非功过交由后人评说,如果他们是这样认为的话,那我就荣幸地戴上这个头衔吧。”

这么一想,自己的经历就算交由戏剧也不一定能够尽情演绎。如此草草结束也算是够有噱头与艺术性的写法。

从心底里发出了摆脱一切的叹息,临昼回应道。

自己从今以后被写在教科书里的样子,大抵都将会是可憎的魔王了……希望不会被编成恐怖的怪物传说去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子。

被自己可笑的想法蠢到,少年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重。

“啧……”

然而,乖巧倚坐在临昼一旁的神明却发出了极为不甘,但几乎微不可闻的咂舌声。

临昼那莫名的笑意在她看来却十分刺眼。

为什么,总是这样不懂事呢?

想要伸出手轻抚少年的脸庞,想要就此将他拉入怀中肆意蹂躏,事后则在他的耳旁轻语“不用再努力咯”这般让他就此沉醉于自己怀中的话语。接着帮他轻轻拭去额角流下的清汗。

可惜,她的理智却在脑内疯狂提醒着自己还不到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她只得继续扮演着神明的角色,一句又一句地编织着让临昼留于此处的理由。

“我是知道临昼你很想回去啦,但是……”

谨慎地拣选语言,接着随意地说出。

欺骗临昼的事实让她感到一阵揪心。

颤抖着的神明从怀中悄悄拿出了一个材质类似于水晶的红球,带着些许嘲弄与志在必得的语气说道:

“故事的结局……已经发生大偏差了啊。”

那似凝固的鲜血所构筑的水晶表面,浮现着临昼绝不想看见的结局:

——场景是本应尽情欢唱的酒宴,如今却已是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本应盛装美酒的酒杯与餐盘,却是被人们的断肢与碎肉覆盖。而那些本应被世界选中,获得幸福的少女们,也早已化为了地上残缺的尸骸。

将这幅地狱绘于现实的人,正是居于画面中央,即便带着鲜血却依旧楚楚动人的少女。

宴厅的穹顶不知何时崩塌,由上而下倾泄的清冷月光透过缝隙冲刷着少女身上的血迹。点点灰尘在月色的照映下格外清晰,似哀叹的雪花般在少女身旁落下。

像是要颠覆自己的常识一般极具冲击力的景象让临昼的大脑一阵宕机。

可悲的是,只有一点临昼绝不会认错——

那似是哀求,似是放弃的表情。

正是自己与她初遇时,其所看向自己,且以后在自己身旁都并无再现的落寞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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