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江予心转身,朝着面前那栋最为高大、也最为破败的行政主楼走去。

尹清乐看着她那不容置疑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自己手机上,依旧没有任何新消息的聊天界面,只能咬了咬嘴唇,压下心头那份愈发强烈的不安,快步跟了上去。

行政主楼的大门早已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仿佛巨兽之口的入口。一踏入其中,外界那本就阴沉的光线便被彻底隔绝,一股混合着混凝土粉尘、铁锈与积水霉变的、更加浓郁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尹清乐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里面比外面想象得还要破败。大厅的地面上堆满了倾倒的脚手架和废弃的建材,天花板上裸露着一根根锈迹斑斑的钢筋,像是怪物的肋骨。一道道狭长的光线从高处那些破损的窗户里斜射进来,在空中勾勒出无数飞舞的尘埃,却无法驱散这栋建筑骨子里的阴冷与死寂。

“我们......要在这里找吗?”尹清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带起了些许回音,她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到什么沉睡在这里的东西。

江予心没有回答。她的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寻找着猎物留下的蛛丝马迹。然而,这里除了废弃与腐朽,再也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的痕迹。没有脚印,没有遗留物,李文博似乎只是来过,却又像是从未存在过。

这不合常理。

江予心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

“那个家伙,会把他约到哪里呢?”江予心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尹清乐发问。

尹清乐被问得一愣,她环顾着这片巨大的、如同迷宫般的废墟,茫然地摇了摇头。

江予心看着她那副样子,倒也没有指望她能给出什么答案。她闭上眼睛,再次将精神力发散出去。

片刻后,她重新睁开眼,目光投向了大厅一侧,那是条通往楼顶尚未完工的安全通道。

“跟上。”

她丢下两个字,便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安全通道里没有窗户,光线比大厅更加昏暗,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尹清乐不敢怠慢,连忙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那道微弱的光柱,勉强驱散了身前几米的黑暗,也让她们能看清脚下那布满了碎石与钢筋的台阶。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向上走着。楼道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她们两人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以及尹清乐那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随着楼层的不断攀升,尹清乐感觉周围的温度似乎在一点点地下降,空气也变得愈发压抑。终于,当她们走完最后一节台阶,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防火门时,一片开阔得近乎绝望的景象,豁然出现在眼前。

楼顶的天台,巨大得像一个足球场。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布满了龟裂的细纹,积着一层薄薄的雨水,倒映着天空中那片铅灰色的、厚重的云层。放眼望去,除了几个孤零零的通风管道口,再无他物。站在这里,仿佛站在一座被世界遗忘的孤岛之巅,那种苍凉与孤寂感,几乎能将人吞噬。

然而,就在这片巨大而空旷的天台正中央,一个东西无比醒目且突兀地,闯入了她们的视线。

那是一个巨大的、纯白色的茧。

它足有两人多高,静静地矗立在天台的中央,通体呈现出一种介于丝绸与某种皮革之间的诡异质感。表面布满了粗大的、如同血管般凸起的纹路,那些纹路还在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缓慢频率,轻微地搏动着,仿佛有什么活物正在其内部沉睡、孕育。

尹清乐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不祥的东西,那份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与她的恐惧截然不同,江予心的脸上,只闪过一丝极淡的好奇。她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朝着那个巨大的白茧走了过去。

“江同学!别过去!危险!”尹清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地惊呼道。

江予心像是没有听见,她在离白茧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无形的精神力扩散出去,一层层地切开了白茧那坚韧的外壳,探入了其内部。

下一秒,江予心那张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神情骤然剧变。

那是一种混杂着极致的厌恶、冰冷的愤怒与一丝几不可查的惊骇的表情。就仿佛一个有着严重洁癖的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头栽进了充满了污秽与病菌的垃圾堆里。

在那个茧的内部,没有具体的形态,那里存在着的是一个概念性般的“空洞”。而“空洞”周围是一种纯粹的、高度浓缩的、宛如泥浆般粘稠的负面精神集合体。

无数人的绝望、痛苦、悲伤、怨恨、以及对死亡最甜美的渴求,像病毒般在这里被收集、被压缩、被发酵,而后被那“空洞”视为食粮,一点点的吞食。

“尹清乐!”

江予心猛地回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厉声喝道。

“摧毁它!立刻!马上!”

尹清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吓了一跳。她还从未见过江予心如此模样,但那份发自内心的恐惧,以及对江予心判断的本能信任,让她根本来不及思考。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呀啊——”

伴随着一声混合着恐惧与决绝的尖叫,一股狂暴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绯红色能量,从她那娇小的身体里轰然引爆!

那绯红色的能量,在失控的边缘疯狂凝聚,化作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粗壮、更加炽热、也更加暴虐的能量洪流,以撕裂一切的气势,狠狠地轰击在了那个巨大的白茧之上。

“轰——”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湮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云霄,仿佛要将这片阴沉的天空都撕开一道口子。恐怖的能量冲击波如狂风般席卷了整个天台,将地面上的积水与碎石尽数掀飞。

巨大的白茧,在这股纯粹的破坏力面前,没能支撑过一秒。它那坚韧的外壳瞬间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燃烧着绯红色火焰的碎片,向着四面八方飞溅,最终在半空中化为灰烬。

烟尘弥漫,遮蔽了视线。

当那股毁灭性的能量余波终于散尽,呛人的烟尘也渐渐沉降下来时,尹清乐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汗水浸透。

而江予心则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白茧原本所在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白茧的内部,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阵圣洁而又诡异的咏唱声,毫无征兆地,从她们头顶那片铅灰色的天空之中,缓缓地响了起来。

那歌声仿佛由成千上万个唱诗班的孩童共同吟唱,圣洁、空灵,却又带着一种非人、冰冷的机械感,完全没有任何情感的起伏。

两人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见在高天之上,云层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道不规则的巨大豁口。一道道金色的光芒从豁口中倾泻而下,形成一束巨大而神圣的光柱,照亮了这片废墟。

而在那光柱的中心,一个“存在”,正缓缓地、无声地降临。

它有着天使般的轮廓,张开着数对巨大得不成比例的,仿佛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羽翼。但构成它“身体”的,却不是什么神圣的血肉,而是一种不断蠕动、收缩、如同软体生物般令人作呕的白色团块,其上布满了无数大小不一、开阖不定的眼球。

它没有头部,没有五官,只有在那团块的中央,裂开了一道巨大无垠、如同十字架般的血色缝隙,从那缝隙的深处,传来那圣洁而又诡异的咏叹。

畸形的天使,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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