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草木的清新气息让姜小夏心情愉悦，兴致勃勃。

她向秦云讲述着上午上课时候捉弄莉娅的有趣场景，秦云则微微侧头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想到不一会儿就能在山顶上见到此行的最终目标，姜小夏也有些开心。

然而，随着她们逐渐接近登山道的检票口，原本稀疏的人流开始变得密集起来。

更令人在意的是，迎面而来的几乎都是下山的游客。

起初只是三三两两的游客们擦肩而过。

但很快，前方就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嘈杂声。

那些下山游客的抱怨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朵：

“不是说好不限流吗？怎么突然就不让进了...”

“早知道这么多人，真不该挑这个时间来...”

“啧，这管理也太乱了，白跑一趟？”

“唉...国庆假期人更多...”

这些只言片语的内容让姜小夏心里‘咯噔’一声，稍稍有些不安。

她挽着秦云手臂的力道加重了些，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学姐身边靠了靠。

“怎么了？”秦云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担心，没关系的...”

“嗯...”姜小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努力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

她努力回想着刚才谈论莉娅时的轻松氛围，在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

学姐说得对，我们有预约，不会出问题的。

她甚至将说话时候的声音都放大了些，好让自己显得更有底气。

然而那份被刻意忽略的失落，越是靠近检票口，就越发清晰。

当她们转过最后一个弯道，观景台入口的检票处终于映入眼帘时，姜小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印证了沿途听到的抱怨。

人头攒动，这里是自从进入景区以来最拥挤的地方。

一道鲜红的隔离带将满怀期待的游客们拦在外面。

一个身着景区制服的执勤人员站在隔离带后，手持扩音器，声音洪亮地重复着通告：

“各位游客请注意！各位游客请注意！今晚观景台接待人数已达上限，即刻停止入场！请未预约的游客有序返回山下，或选择其他景点游览！重复一遍，观景台已满，停止入场！”

‘已满...停止入场...’

这简短的通告彻底击碎了姜小夏最后一丝侥幸。

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和抱怨声，她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她偷偷抬眼，望向身旁的学姐。

为了这次能看到星星，秦云精心准备了那么久，甚至特意挑选了最佳观测点，现在却...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连门都进不去？

姜小夏下意识地抓紧了秦云的小臂，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涌了上来。

她看向了检票口后方那条蜿蜒而上的小路，又抬头看了看无云的深空下那些闪烁着的星光。

学姐的精心准备似乎要被这人满为患的现实击溃了。

她甚至能想到秦云此刻的尴尬和挫败——

为了一起来看星星，又是预约又是准备，结果到头来全部白忙活一场。

想到这里，姜小夏心里更不是滋味，她咬了咬下唇，决定说点什么来缓解气氛。

“学姐..”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景区和山脚下的城市灯火，语调刻意地上扬，

“其实...其实进不去也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去山下逛逛，你看那边的夜景多美啊...或者...”她低下头想了想，

“或者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半山腰也能看星星的，就是...就是视野可能差一点点...”

这一连串的话说得很快，她急切地想要用这些代替方案来填补没能如愿的遗憾，更想抚平停止入场可能给秦云带来的失落。

说到最后，她甚至不敢抬头看秦云的眼睛，生怕捕捉到一丝丝的失望。

然而，预想中的沮丧表情并没有出现在秦云的脸上。

姜小夏感觉到怀里秦云的胳膊轻轻动了一下。

学姐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种姜小夏此刻难以理解的轻松。

“小夏，别担心。”秦云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背景中显得格外沉稳温和，

“我才不会让你白跑一趟呢！”

她顿了顿，掏出手机。

“其实...我提前跟这边打过招呼。预约时就知道周末人多，怕出意外，就...托了点关系，额外确认了名额，也付了特别预约费。”亮起的屏幕冷光映照着她笃定的脸，

“刚才看到人多，我已经联系了负责人。抱歉没早告诉你，之前我也不确定需不需要这样...”

托关系...额外名额...特别的预约费...

姜小夏脸上勉强挤出来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原本就因为失落而微微皱起的眉头，此时拧得更紧。

看着秦云操作着手机发送信息，那些让普通游客扫兴而归的事，在她这里仿佛只是几条短信就能解决的小事。

姜小夏听到秦云的话，情绪的波动不仅没有丝毫的缓解，反而愈发剧烈...

喉咙有些发干。

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学姐。

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她原以为这会是两人一起共同进退，互相扶持着走上山顶，最终一起欣赏美景的温馨旅程。

这种感觉...就像在地球Online这款游戏中作了弊一样令人不安。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隔离带外挤满了失望又焦躁的游客。

牵着哭闹孩子的父母、举着自拍杆抱怨的大学生、扛着三脚架的摄影师正和工作人员激烈争执。

人群中不时传来抱怨声，不少人都在抱怨白跑一趟。

虽然也有乐观的游客保持着好心情，但姜小夏明白，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接受了现状，而是他们天生就拥有值得称赞的积极心态。

空气中飘散着尘土的气息。

“我们等了太久了..”的议论声不断钻入姜小夏的耳中。

无法言说的酸涩涌上姜小夏的心头，这感觉甚至比先前的失落更加令人窒息。

原来如此...

学姐动用了她完全无法想象的‘人脉和资源’，甚至能做到在这样城市外围的景区里都能够享受到这样的‘特权’。

是为了她吗？

为了这次的约会？

这份‘照顾’让姜小夏如坐针毡。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场上流社会的聚会，与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这种特权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莫名的惶恐...和对过去的背叛感。

那个曾在底层摸爬滚打，为一口饱饭拼尽全力的自己，此刻正在记忆深处大声地质问着。

就在这时..

一只小小的手轻轻拽了拽她的大衣下摆。

姜小夏低头，看见一个大概5、6岁的小女孩儿。

女孩儿扎着一个漂亮的辫子，正仰起一张圆润小脸，那双澄澈的大眼睛里满是关切。

她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包刚拆开的水果软糖。

“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呀？”她努力地踮起脚尖来，努力把糖果往姜小夏面前递，奶声奶气地说：

“给你吃我的糖，可甜啦！吃了就不难过啦！”

这完全意料不到的善意举动像是一道光，瞬间驱散了姜小夏心头那些冰冷的难堪和酸涩。

她看着小女孩儿纯真的眼睛，还有递过来的那包软糖，心头一软。

她把身上显得有些宽大的外套撩起来，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和小女孩儿平齐，露出一个温柔的善意笑容：

“谢谢你呀，小妹妹。姐姐没有不开心，只是...有点累了。”说着，她从女孩递来的糖果袋中取出一颗，

“哇，真的好好吃诶，好甜呢！”

一旁的秦云也被这可爱的小女孩吸引，弯下腰来笑着说：

“小朋友好可爱呀，这么会关心姐姐？”

小女孩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看姜小夏，又看看秦云，小嘴甜得就像是刚刚吃过了软软弹弹的水果软糖：

“因为两个姐姐都好好看！简直就像是光*美少女一样！姐姐不要再难过啦！”

这别出心裁的夸奖让姜小夏和秦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刚才那点儿微妙的尴尬和飘在姜小夏心头的阴霾，都被小女孩天真烂漫的笑容驱散了不少。

“囡囡！别打扰姐姐们！”女孩的母亲这才注意到女儿正在和陌生人交谈，连忙快步走来。

她轻轻拉住女儿的小手，确认无事后，歉意地对两人笑了笑：

“真是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怎么会呢！”站起身来的姜小夏连忙摆手，笑容变得自然，“小妹妹特别可爱，还分享糖果给我们。”

“是啊，小朋友这么懂事，你们教育得真好。”秦云也由衷地称赞道。

听到这番夸奖，女孩的父亲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眼里满是女儿被人夸奖的骄傲：

“人太多了，一不留神她就...你们也是来看星星的吧？没想到这么多人，看来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他的表情也有些无奈。

原本精心计划的观星之旅，却在最关键的时刻遇到这样的状况，任谁都会感到沮丧。

“我们..”秦云刚要开口，一个身着景区制服、胸前别着对讲机的男子穿过人群，径直朝她们走来。

与普通工作人员不同，他身上的制服更为考究，看起来就像是某种小主管。

那人的目光在秦云身上停留片刻，似乎是在确认。

随后快步上前，态度恭谨地弯下了腰：

“秦大小姐，抱歉让您久等了，这边请，我带您和您的朋友走员工通道。”

他侧过身去，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了被隔离带隔开的一条小路。

小女孩儿的父母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羡慕，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们礼貌地和秦云姜小夏点了点头算作道别。

随后拉了一下好奇的女儿：

“囡囡，跟姐姐们说再见。”

“漂亮姐姐们再见！”小女孩欢快地挥舞着小手。

“再见！”姜小夏和秦云也笑着回应。

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两人走过了那条显得格外安静突兀的员工通道。

嘈杂的抱怨声和失望都被留在了隔离线的另外一边。

因为入场时间已经结束，而距离夜里的出场还有好一会儿，山道上都没有什么人。

凛冽的山风迎面吹来，姜小夏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秦云的胳膊。

只是山风让她发热的脑袋稍稍冷却，但是心里的不适感却像是让人窒息的藤蔓一般，一寸寸勒紧她的脖颈，让她呼吸困难。

工作人员们恭敬地带着路，秦云也得体地点头道谢。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理所当然。

姜小夏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学着秦云的样子向工作人员微笑示意。

可那些画面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小女孩主动分享糖果时候天真的笑脸，那对父母无奈但体面的道别，还有那些被拦在了外面、或许等待排队了很久的普通游客们失望的眼神....

‘秦大小姐...’

学校这个环境太过安逸美好，让她都有了一种能和秦云平等相处的错觉。

这个称呼像一把利刃，将世界生生劈成两半。

一边是秦云所在的那个可以轻易调动世界资源的上层世界，另一边则是像她这样在底层挣扎、深知排队艰辛、被规则与资源牢牢束缚的普通人。

表面上看，普通人的生活似乎还不错，但那不过是生产力发展带来的假象。

能否调动资源，才是真正的天壤之别。

一个念头突然在姜小夏心中浮现：

我值得吗？

值得学姐为我付出这么多吗？

这个想法让她愈发难受。

一束从爷爷花园里摘来的花，一次动用‘关系’确保的景区游览名额..

这些东西或许对秦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是简单的表达心意的方式。

但对姜小夏来说，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甚至能想象到，若是前世的自己，用加班攒下的微薄积蓄，满怀期待来到这里，却被告知‘已满’时后的难过。

而正当她沮丧的时候，旁边一起排队的人却因为‘打过招呼’就能轻松地畅通无阻，那种失落与不公的愤懑该有多强烈。

山道变得安静，只剩下了两人的脚步声和风声。

姜小夏内心充满矛盾。

她既担心夜风中的秦云会着凉，想要靠近为她取暖；又因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鸿沟而手足无措，那无助的感觉时刻催促着她快点儿逃离，甚至有一瞬间想要松开双手。

这种矛盾让她陷入更深的自我厌恶。

她觉得自己像个虚伪的既得利益者，一边享受着秦云带来的便利和温暖，一边又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这种行为的正当性。

“小夏？”秦云当然会注意到她的异常。

她停下脚步，侧身望向姜小夏，眼中流露出关切：

“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刚才人太多了让你不舒服？还是...山里太冷了？”说着，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帮姜小夏紧一下身上的大衣。

姜小夏立刻握住了那只伸来的手。

秦云眼中那份真挚的关心与困惑交织在一起，反而让姜小夏更加局促不安。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捏了捏秦云温暖的手掌：

“学姐..谢谢你考虑得这么周到...可是..可是我..”

她皱着眉头，不想让话题变得尖锐的她最终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算了，没什么...我们继续上山吧学姐..我真的很期待和你一起看星星..”

秦云歪着头打量她，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不过最后那句一起看星星的回答还是让她很开心。

“小夏...”她正要追问，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之前来迎接姜小夏和秦云的工作人员小跑了回来。

他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和歉意，额头甚至都微微地冒出了细汗。

“秦、秦小姐！实在是对不起！”他连连鞠躬，语气甚至有些惶恐，

“我们刚刚接到通知，因为上午的雨水加上国庆假期游客激增，前面一段登山路需要紧急加固...施工队协调出了些问题，现在才开始动工。”

“可能...可能需要您二位再等半小时左右才能安全上山。这确实是我们的重大失误！”

似乎是为了和他打个配合，秦云的手机也适时地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之前联系的景区负责人。

她接起电话来，对方在电话那头也是连声道歉，语气同样的恭敬，但惶恐比起这位小领班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小夏站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扫过工作人员几乎不敢抬头的模样，心里反而轻松了些，紧绷的嘴角都柔和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看到对方低声下气的样子让她产生了优越感，对方的工作态度还是不错的。

而是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看似是给她们的行程造成了困扰，但其实是给了姜小夏一个可以不用‘享受’这份特权的完美台阶。

“学姐..”姜小夏轻轻拽了拽秦云的袖子，如释重负。

她立即摆出任性小女友的架势，故意撇着嘴抱怨道：

“要等这么久，天都这么黑了，风又大...要不我们别上去了？想看星星的话，在学校天台不也一样嘛...”

秦云原本还正在愁该怎么办，结果听到这样的话，又看了眼姜小夏眼里的期待，立刻同意了下来。

她挂断电话，对还在不停道歉的工作人员温和地笑了笑：

“没关系的，我们理解。游客安全最重要，设备维护是应该的。我们就不等了，也不上去了，麻烦帮忙转达一下。”

工作人员没想到秦云如此通情达理，顿时松了口气，连连道谢后才离开。

两人转身，沿着来时的员工通道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