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体验,就好像你走在路上,突然开始回忆起某些事情来,那些记忆清晰的就像是你刚刚就经历过的,然而理智会告诉你,这些记忆是虚假的,因它们不属于你。

尹清乐便是处于这样一个状态,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就已出现了一幕幕画面。

画面的主视角,应该都是那位图书馆的女性管理员。

第一个画面,大约是一周前的某个下午。管理员小姐正抱着一摞需要归还的图书,从李文博的工具间门口路过。

房门虚掩着,她看到那个总是佝偻着背、神情麻木的老人,正拿着一封信纸,站在窗前。午后的阳光透过积满灰尘的玻璃,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显得异常苍白,毫无血色。

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那封信纸几乎快要拿不稳。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管理员小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那种发自骨髓的恐惧,却像是能穿透空气,让她都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

而此刻,在江予心精神力的放大下,尹清乐却清晰地“听”到了李文博那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梦呓般的低语。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第二个画面,时间是几天前的上午,图书馆里人不多。

管理员小姐在报刊阅览区整理过期的杂志时,意外地看到了李文博。这很不寻常,因为这个老人除了工作,几乎从不踏入图书馆的任何阅读区域。

他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站在一排排高大的报刊架前,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飞快地翻阅着那些早已泛黄、散发着霉味的旧报纸。他的动作急切而又笨拙,像一个溺水者在拼命寻找救命的稻草。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报纸上的每一个字,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恐惧着什么。

管理员小姐有些好奇地问了一句:“李师傅,找什么呢?”

李文博像是被吓了一跳,浑身一颤,猛地回过头。当他看到是她时,脸上那份惊惶才稍稍褪去,随即又恢复了往日那种麻木不仁的表情,含糊地应了一声“查点旧事”,便抱着一沓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旧报纸,匆匆离去了。

第三个画面,这是一个夜晚,管理员小姐值夜班。偌大的图书馆里空无一人,只有日光灯管发出的、单调的嗡鸣声。

她去卫生间的路上,再次经过了李文博的那间工具间。里面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但她却清晰地听到,从门缝里,传出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啜泣与低语。

那声音苍老、沙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恐惧。

“......报应......真是报应啊......”

“......躲不过的......我早就该想到的......躲不过的......”

“......都死了......为什么......都死了......”

管理员小姐被这诡异的动静吓了一跳,以为是老人身体不舒服,便敲了敲门,问了一句。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许久,才传来李文博那故作平静的回应,他说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没什么事。

管理员小姐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便离开了。

第四个画面,也是最后一个画面,就发生在昨天下午,也就是李文博死亡的前一天。

李文博找到了正在前台值班的管理员小姐,向她请了半天假,理由是身体不舒服,想提前回去休息。他的脸色确实很难看,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管理员小姐没有为难他,便同意了。

她看着李文博步履蹒跚地走出图书馆大门,但与往常不同,他没有走向回家的那条路,而是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在上车前,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座他工作了几十年的图书馆。那眼神复杂得让管理员小姐有些看不懂,里面有愤恨,有恐惧,有坚决,还有一丝......解脱?

他拉开车门,对司机说了些什么。

车子很快便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

江予心断开精神链接,等着尹清乐从那些记忆的碎片中回过神来,才缓缓说道。

“李文博在二十多年前,还没有在市图书馆担任管理员。他的上一份工作,是南江市第二中学的宿舍管理员。”

这个消息让尹清乐一愣,南江第二中学,那不就是......茫然中她似乎知道了李文博为什么会成为第二个受害者。

“很明显,李文博是当年那起谋杀案的知情者,或者说,他至少了解一些事情的真相。他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但因为恐惧,他选择了沉默。这份沉默,成了折磨他后半生的噩梦与原罪,也是他确诊抑郁的原因。”

“一周前,他收到的那封信,毫无疑问,是来自凶手的威胁信。凶手用某种方式告诉他‘我回来了’,并且可能要他去做什么,或者,只是单纯地享受着猎物在恐惧中挣扎的快感。这封信,彻底击垮了他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

“于是,他开始试图自救。他去翻阅旧报纸,是想从当年的新闻报道里,找到关于那起事件的蛛丝马迹,希望能以此来对抗凶手的威胁。他在工具间里那番痛苦的低语,是他内心深处罪恶感与求生欲的激烈交战。‘都死了’,他说的,恐怕不仅仅是墙里的那个女孩,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其他受害者。”

尹清乐怔怔地听着。

“最终,他放弃了抵抗,选择了屈服,或者说,是去赴一场死亡之约。”江予心转过身,目光投向了这片巨大烂尾楼区的最深处,“昨天下午,他向管理员请假,拦下了那辆出租车。你看到了,对吗?他在上车前,对司机说出了他的目的地。”

“在我的能力下,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包括声音、口型,都可以被无限地放大与解析。”江予心的嘴角微微上扬。

“所以,我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缓缓地抬起手,指向了前方那片荒废的建筑。

“他告诉司机——”

“‘师傅,去东郊,南江国际教育城原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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