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自汉莎的同胞们,愿此处的风抚慰诸位刚刚经历战争的伤痛。”
开拓者的谈判代表“邮差”对我们发出诡异的问候。他的嗓音听起来像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我总觉得有一丁点耳熟。
相比问候,更令所有人眉头紧锁的是眼前这位使者的奇特装束。
他的身形高挑而精瘦,身披一套几乎要拖到地面的白色长袍,长袍微微泛黄,看起来有点像粗制滥造的纸张的颜色,几乎把他全身都包裹在内。在兜帽的阴影下,一张纯黑色的金属面具隐藏了这位使者的面容。面具材质看起来很类似汉莎的制式防毒面具。但眼部两只精密的光学摄像头与遍布的传感器令其更显科技气息,无口的设计更增添了一丝诡异,甚至给我一种这不是面具,而是这位使者的脸部的错觉。
在使者的白袍和面具遮掩之下,他那罩袍下若隐若现的身体尤为使人感到……敬畏,或是不安。
白色布料贴紧使者身体的部分,除了勾勒出一个大致的人类轮廓外。我身为机械师的眼睛和直觉分明可以感受到,肉体和机械的界限在这位“邮差”身上早已模糊不清。随着他走向我的动作,人类的肌肤与机械的导管在长袍下若隐若现,迫近的脚步伴随着齿轮毫无感情转动产生的节律。
我不禁摒住呼吸,不敢想象在这位使者的白袍之下,是怎样一具充满机械美感的“玉体”?
等等,杜戈尔!虽然总被雪莉爱菈揶揄,但你真的不是那种会对着精密机械花情的机性恋,对吧?
“机械的齿轮转动,将吾等的命运汇聚于此。”
邮差走近我们,微微鞠躬致意,在他的身后,是两位比他高大一整圈,手持智能步枪,身穿科技感十足的外骨骼盔甲的开拓者战士。他们的装束同样维持着科技与宗教的诡异融合感。尤其是挂在外骨骼胸前的饰品项链,看起来那串“念珠”并非用木头或宝石制成,而是用无数来自旧时代的古董遗物——战前的CPU、电容器、齿轮、电路板碎片——串联而成的饰品。
汉莎将大多数必要的战前科技很好的保存到了如今,所以这些战前的老古董没有一丝实用价值,所以在汉莎,这些东西只能出现在古玩市场上,作为缅怀旧时代的玩物。
当身高两米多的铁甲战士缓步前进时,他们身上产自旧时代的饰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像某种独特的,属于我们这个末世的祷告。
两位铁骑士在护送着使徒,站在面面相觑的我们面前。
见暂时没人打招呼,我自告奋勇走上前。
也许是因为我是个科幻漫画爱好者,也许是因为昨夜叶芙蕾娜提前透露的消息,总之我对眼前这位奇怪的使者倒没什么抗拒。
“邮差先生,我是杜戈尔,感谢您们在这几天修复桥梁工作时的鼎力相助。我们到齐了。相信您们已经知晓最近叛军在汉莎犯下的暴行……”
白袍黑面具的邮差对我点了点头。
“汉莎发生的事情令人震惊与惋惜,我们的智库一致决定立刻采取行动。”
“既然如此,我们还谈什么?火车上还有几千伤员等着你们的救助,奋战在前线的战士迫切需要援军,至少是弹药!别浪费时间了!盟约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
不出所料,斯雷因上校迫不及待的当起了刺头,看得出来他是真急性子。
威尔斯大使带着一副无奈的表情走上前,勉强与对方进行了些许标准的外交客套。但正如斯雷因所言,我们没太多时间浪费了。
…………
谈判地点就在旧车站的月台上。就放在月台混凝土遮阳棚的阴影下。开拓者准备了一张宽敞的谈判桌,够同时坐下几十个人,足够让俩个阵营的使者身处谈判桌的左右两端。
有几位同样身穿白袍,身体似乎经过机械改造的使者已经入座了。我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番站台,站台所有方向的远处都伫立着身形魁梧的铁骑士,这些装备银色外骨骼盔甲的钢铁巨人,肩膀上还安装着支架与测距仪般的黑色金属装置,大概是某种军用观测仪,正严阵以待的警戒着谈判地点的四周。
不知是否是错觉,乘缆车穿越峡谷后,我感觉吸入喉咙的空气也变得清凉了许多,不再有呼吸恶土带着放射性沙尘空气时,喉咙如刀割般的不舒适感。所以我们没什么抗拒,就坐上了着几乎是露天摆放的谈判桌。
我牵着梅丽莎的手让她在我身边坐下,小声鼓励了她几句,她认真的向我点了点头。然后首当其冲开始了发言。
…………
“邮差先生,还有各位朋友们,请你们看看我递交的电子名册里的名单。每一个名字和代号的背后都是一个危在旦夕的伤员。有一位母亲,在倒塌的废墟中被压断了脊椎,只能靠支架和最低剂量的镇痛剂维持生命,她有两个孩子,可她恐怕撑不到明天了。还有一名战士才十九岁,为了救出被困在战车里的同胞双手被蒸汽烫熟了,眼下截肢的伤口已经严重感染,可我却无能为力,他会死的……像这样的伤者有好几千人,一路上已经有许多人撑不住失去了生命……”
“我们的医疗储备已经到了极限,现在急需一切可能的药品补给。任何一丁点的血浆、镇痛剂、抗生素、有机凝胶,甚至绷带和酒精……都能拯救列车里一条鲜活的生命,我请求开拓者尽快履行盟约里的互助条款,帮帮我们!”
“医疗列车里有两百多名经验丰富的医师和护士,只需要你们提供药品补给,我们就立刻投入工作,保证所有药品都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还有……如果能提供干净的无菌手术场所,一定还能拯救更多人!”
梅丽莎在谈判桌上真情实意的向对方诉求着,在谈判桌的那一头,开拓者的代表们只是面无表情(或者带着面无表情的黑色面具)低头凝视梅丽莎递交的电子屏,一言不发。
“或者至少,让几十位伤势严重的患者先接受治疗吧。求求你们,每一秒钟列车里的生命都在流逝,很多人已经……没有时间等谈判结束了!”
随着梅丽莎略带哭腔的发言接近尾声,威尔斯大使和斯雷因上校的眉头越皱越紧,而望月观察员一言不发的推着她的黑框眼镜,无声的操作着她手里的电子屏。
也许在他们看来梅丽莎表现的太软弱了?在这种场合,过于强硬或软弱都是不恰当的。尤其是透露列车上伤员危在旦夕,几十个垂死的生命,可能反而成为开拓者手中要挟我们的“人质”。
就在我胡思乱想时,邮差站起来,用他那诡异的黑色面容朝向我们,款款道:
“梅丽莎小姐,我们感受到你作为医者的仁慈;也聆听到了你诉说中同胞们遭受的苦难。来自新避风港的第二批药品补给已经运达。无论这场谈判的结果如何。这批药品将立刻移交给列车上的医务人员,以救助危在旦夕的生命。”
“谢谢……真的……谢谢你。”梅丽莎长舒一口气,深深对邮差鞠了一躬。
邮差礼貌的向梅丽莎做出回礼姿势,借着一个手势,他身后的铁骑士立刻开始进程此事,开始将刚从列车上搬下的药品装上运输缆车。
见诚意已表,邮差继续道:
“至于其他受苦受难的同胞,新避风港将张开怀抱接纳他们。在那里,我们会拯救他们正在腐朽的肉体,也渴望救赎他们受苦的灵魂……只不过——”
说到这的邮差话锋一变。
来了,我想。
“维系新避风港运转的炉火将熄,若是炉火熄灭。新避风港的一切设施都将停摆,医疗、军工、情报……所有盟约里的条款也都会变的无法实现,而维系熔炉运转的燃料,正掌握在你们——汉莎——的手里。”
梅丽莎咬着嘴唇,忧心忡忡的把目光转向我,我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邮差先生,新避风港的雪中送炭对汉莎人民至关重要。我代表汉莎对你们表示由衷感谢。只是非常抱歉,我不是很理解您刚才说的熔炉、燃料……具体指的是什么。能否解释一下?”威尔斯大使一本正经的说着外交辞令。
“如果你们有什么条件,就别浪费时间嚼舌根,用我们听的懂的话来说!”斯雷因上校用不耐烦的语调,维持着自己不客气的刺头的人设。
“根据现有资料,新避风港定居点能量系统的中枢,前身是我国多年前秘密投入开发的第二代高能核聚变反应装置的验证机。它的设计出力是阿斯加德核电站里的聚变装置的359%。可实际上,这台验证机在实验过程中产生了严重不符合预期结果的参数,因继续进行聚变实验风险过大,项目无限期停摆……”
望月朔观察员在手里的平板电脑上一通操作,将可能有用的资料图像密密麻麻的一股脑发送到我们每个人手里的屏幕里。同时低声在耳机里为我们解说着,她的语调毫无感情宛如一个正在梳理情报的电子AI。
“有情报显示,新避风港兴起的机械修会接手核聚变装置后取得了有利进展,但该项目对外依然呈黑箱状态。”
不等望月继续总结,邮差的话音就再次响起。
“汉莎的同胞们,战争使我们失去了重要的矿藏产地。如今新避风港的能源系统岌岌可危,如果熔炉停摆,重启它所需的能量将是天文数字。是战争状态的我们无法负担的。所以,新避风港在履行盟约的同时,我们也正式向汉莎请求支援,我们需要汉莎提供至少三十吨阿斯加德标准丰度的核原料,作为维系新避风港能源系统运转的基石。只有这样,新避风港才有能力履行盟约里的所有内容。”
邮差的话音落下,开阔的谈判现场瞬间陷入死寂。
威尔斯大使的眉头拧成了麻花,斯雷因咬着牙,默默把手放在了枪套上。一直沉默的望月,甚至也停下了手中的程序,推了推眼角歪掉的黑框眼镜。
就在威尔斯深吸一口气,斯雷因脸色越来越难看,两人同时准备发作的节骨眼上。我猛地拍案而起,借着在谈判桌上发出的巨响,我指着邮差的鼻子(其实他没有)道:
“你们是祖国的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