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莉娅早已在隔壁房间睡得四仰八叉，艾米也蜷缩在柔软的大床上，呼吸均匀，沉浸在无忧的梦乡。埃莉诺守在客厅，如同一道无声的屏障。
只有我，独自坐在桌前，那卷带着薇瑟丝气息的羊皮纸静静躺在桌面上，银色的丝带在灯光下流淌着微弱的魔法光泽，像一条冰冷的蛇。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羊皮纸表面时，体内沉寂了片刻的两股力量再次翻涌起来——深渊的低语带着警惕的嘶嘶声。
我解开了丝带，羊皮纸无声地摊开，没有预想中密密麻麻的文字。
整张纸面如同最纯净的夜空，只有点点银白色的光尘在缓缓流淌、汇聚，最终凝结成一行行优雅而空灵的文字。
它们并非书写而成，更像是某种意念的直接投影，带着薇瑟丝特有的、那种完美却缺乏生命温度的气息。
“安妮女士（或者说，承载着‘它’的容器），”
文字的开篇便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直白的洞悉。
“感谢你愿意倾听。我知晓你的本质，也感受得到那与我同源、却已与你灵魂交织的意志碎片。不必惊讶，我虽无魂，但作为她的‘形’，感知那源自她牺牲的‘源质’是我的本能。正因如此，我确信，你是唯一能理解我接下来请求的存在。”
光尘流淌，文字变换。
“千年前，她牺牲自己，将深渊的混沌封印。她的理想是终结无序，守护秩序与生命。然而她还有没有完成的使命，千年后的今天，赛克拉提亚帝国引以为傲的‘秩序’之下，却滋生着另一种更为冰冷、更为残酷的‘混沌’——你已亲眼所见，亲身所触。那些被称作‘奴隶少女’的孩子，她们从降生起便被剥夺了灵魂的自由，被刻上枷锁，被驯化为工具，她们的痛苦与绝望，本身就是对这世界秩序最大的嘲讽，是另一种形式的深渊，我现在还有着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并不能直接出手。”
看到这里，我体内的深渊意志发出一阵冰冷的嗤笑，仿佛在嘲讽圣女的“秩序”不过如此。而那圣女的灵魂碎片则涌起强烈的悲伤与愤怒，如同炽热的岩浆在我心口灼烧。
“圣女曾试图抽出时间进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劝导去改变，去渗透，但根植于帝国血脉深处的贪婪与恐惧，还没有去根除，就已经身陨，规则保护着施暴者，铁律禁锢着受害者，我看到了，却无力改变。” 薇瑟丝的文字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无力感，那完美的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所以，安妮女士，” 文字的光芒变得锐利起来，“我在此请求你，以‘深渊魔女’的姿态，去做那件千年前的她或许也想过，却终究未能、或者说无法以她的方式去完成的事情——摧毁这套建立在无辜者血肉之上的奴隶少女秩序。”
我的瞳孔微微收缩。这个请求……大胆得近乎疯狂。
“我不需要你遵循任何道德的框架，不需要你顾忌帝国的铁律。用你最擅长的方式，用深渊赐予你的力量，去撕碎那些契约，去碾碎那些掌控者，去释放那些被禁锢的灵魂之火！让恐惧降临在那些高高在上者的头顶，让他们也尝尝被更强大、更不可控的力量所支配的滋味！成为他们眼中真正的‘恶’，成为打破这腐朽枷锁的‘毁灭者’！”
光尘剧烈地涌动，字里行间仿佛燃烧着冰冷的火焰。这不像是一个圣洁的复制体说出的话，更像是一个被千年压抑的怒火点燃的复仇宣言。
“作为交换，也是我的承诺，第一，我绝不会干预你的任何行动。努尔兰卡魔法学院将成为你行动的掩护而非阻碍。你需要情报，我会提供；你需要通道，我会开启；你需要时间，我会争取。我将是你阴影中的盟友。”
“第二，关于奥蕾莉娅。” 提到这个名字时，光尘的流淌变得柔和了许多，“我以学院的名义，以努尔兰卡校长沃莉姆的权限向你保证，她将得到最周全的保护和最优质的教导。她在学院的一切，将是安全的、自由的、远离这场风暴的。她的天赋与那份如阳光般的灵魂，值得被珍视，而不是卷入黑暗的漩涡。我会亲自看顾她，如同……看顾一道不应被玷污的光。”
最后一行字缓缓浮现，带着一种近乎诀别的沉重，“安妮女士，这是‘她’未竟的事业，也是我这‘无魂之影’唯一能想到的、或许能告慰那牺牲灵魂的方式。看看你体内的混沌吧，它是否真的……有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它是否也能理解，真正的‘秩序’，不该以无辜者的灵魂为祭品？去做吧，以深渊之名，行‘她’心中或许也曾渴望的……救赎之实。”
光芒渐渐黯淡，羊皮纸上的光尘如同燃尽的星火，彻底消散，只留下一张空白的、带着微凉触感的羊皮纸。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壁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映照着我阴晴不定的脸。
薇瑟丝的计划……清晰而冷酷。她看透了我的本质，利用了深渊的力量，更利用了那沉睡在我灵魂中的圣女意志的共鸣点——对奥蕾莉娅的保护，以及对那套扭曲制度的憎恶。
她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提供便利的旁观者，一个点燃引信的人，却将最黑暗、最血腥的执行部分，完全交给了我这位“深渊魔女”。
深渊的本能在咆哮，它渴望混乱，渴望毁灭，那些奴隶少女绝望的臣服早已是它最爱的食粮。
撕碎那些契约？碾碎那些贵族？这简直是为深渊量身定做的狂欢盛宴！它在我血管里奔流，发出兴奋的战栗，无数黑暗的念头在滋生——如何让恐惧蔓延，如何让鲜血染红索伦西亚的旗帜，如何让那些高高在上者在深渊的注视下瑟瑟发抖……
而安妮……我，夹在这狂暴的混沌与悲悯的圣光之间。我看到了艾米沉睡的脸庞，想到了奥蕾莉娅在学院里可能拥有的、远离这一切黑暗的未来。
“以深渊之名，行救赎之实？” 我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已经空白的羊皮纸，一丝黑气缭绕其上，瞬间将其腐蚀成细碎的灰烬，飘散在空气中。
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我看着指尖残留的灰烬，深渊的黑泥在皮肤下缓缓流动，带着毁灭一切的冰冷与兴奋；灵魂深处，圣女的意志则在低语，带着悲悯与坚定的指引。
我缓缓站起身，走向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索伦西亚城的灯火在夜色中璀璨而冰冷，如同无数镶嵌在黑暗天鹅绒上的宝石，每一颗宝石之下，都可能隐藏着哭泣的灵魂和冰冷的锁链。
一个冰冷而带着深渊回响的微笑，自我唇边缓缓绽开，“无所谓了，反正我本身就是个怪物，也不用顾忌那么多繁文缛节，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够了，其他的全部都滚一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