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片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巨大的圆形空间,血红色的警报灯还在无声地闪烁,成百上千的“琳”像沉默的观众,用她们那安详的睡脸,注视着这片狼藉的舞台中央。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味道——火药、血腥,和伊莲身上那独特的废土气息。
然后,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靠坐在休眠舱旁边,仿佛只是累了,睡着了的孤独身影。
那身破旧的战术服,那头凌乱的黑色短发,那只空荡荡的右臂,和那面布满了裂痕的丑陋盾牌。
是伊莲……
是伊莲!
尤莉娅的世界,瞬间安静了。
她奔向她。
那短短数十米的距离,在她的感知中,被拉伸得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能看到伊莲身上每一处狰狞的伤口,能看到她那只完好的左手上,因为过度用力而崩裂的虎口。
她能看到她身下的血泊,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扩大。
“我的天……那……那是什么……”
身后,传来了肥肠和杂音等人因为看到“兵马俑”而发出的充满了恐惧的惊呼。
“……琳……”
她听到了雷格那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悲痛而变得沙哑的声音。
“……‘原型标本’……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她听到了哈默那充满了恍然大悟和无尽痛苦的喃喃自语。
但这一切,都像遥远的、隔着厚重水幕的背景音。
她的眼中,只有那个正在一点点变冷的身体。
她跪倒在她的身边。
她看着伊莲那张苍白的、沾满血污的脸,看着她那紧闭的双眼。
她的扫描能力,此刻变成了最残忍的刑具。
【目标生命体征:危急。预计……将在180秒内,彻底停滞。】
【无法修复。】
冰冷的数据,像无数根钢针,狠狠地刺入了她的核心系统。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无能为力”。
哈默则在巨大的震惊之后,第一时间冲向了她们身旁那个休眠舱的控制台。
当她看到屏幕上,那条虽然微弱但依旧平稳的生命体征曲线时,她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下了一半。
她还活着……
那个混蛋……黑鸦……她真的做到了。
她立刻转过身,快步走向那个正抱着伊莲,大脑陷入宕机的尤莉娅身边。
“小人偶,让开!让我看看她的伤!”
但尤莉娅,却像一只护食的幼犬,猛地抬起头。她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伊莲,不让任何人靠近。
“尤莉娅!”哈默被她这副样子惊到了,“快放手!再不处理,她就真的没救了!”
芹也抱着一个小小的应急急救包,怯生生地跑了过来:“老大……我……我这里有药……”
尤莉娅看着她们,又低头看了看怀里那个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女孩。
最终,对“同伴”的信任,还是战胜了她的独占欲。
她极其不情愿地,松开了一点手臂,为哈默留出了一点空间。
哈默立刻蹲下身,开始用她那属于人类的常识和经验,快速地诊断伊莲的伤势。
“抱歉了,小黑鸦。”
但当她的目光,扫过伊莲身上那些致命的创口时,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伤口很重,深可见骨。
但它们,却都已经进行过了紧急且完美的战地处理。
左肩那个狰狞的贯穿伤,出血点被精准地避开了所有重要的神经束,进行了快速 烧灼处理。手法利落,却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弄疼了怀里的人。
肋下的撕裂伤,更是被处理得近乎艺术。每一处缝合的针脚,都完美地贴合着肌肉的纹理,甚至刻意绕开了几道颜色更深的旧伤疤。
就好像……处理伤口的人,对这具身体的每一道伤痕,都了如指掌。
仿佛那个进行手术的医生,与这个被手术的病人之间,存在着一种绝对的信任与默契。
这不是急救。
这更像是一场……充满了爱意和心痛的“修补”。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那个因为紧张而屏住呼吸的尤莉娅,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诊断仪。
她犹豫了。
我需要……把这件事告诉这个小人偶吗?
告诉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另一个人,温柔地守护着她的“宝贝”?
最终,她选择了沉默。
“呜嘿~真是麻烦死了!”
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用一句标志性的抱怨,将所有的震惊和秘密,都压回了心底。
“小黑鸦,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
她像是在对昏迷的伊莲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感叹。
然后,她才抬起头,对那个正用一种紧张而又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尤莉娅,说出了她的诊断结果。
“……情况很糟。”
她看着诊断仪上那些刺目的红色警报,沉声说道。
“内脏大面积破裂,失血过多……虽然应急处理强行给她续上了一口气,但……”
她没有把话说完。
但所有人都明白,伊莲的生命,正在逐渐地走向终点。
“……我能做的事情,已经到头了。”
她看着尤莉娅那双因为她的话而瞬间黯淡下去的蓝色眼眸,心中一软。
她叹了口气,关掉了吵闹的诊断仪。
“……寄希望于奇迹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尤莉娅的肩膀,然后,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声音对她说道:
“……去吧,小人偶。”
“好好陪陪她。”
“也许……在你怀里,她就会醒过来呢?”
她将伊莲最后的、也是最宝贵的时光,交还给了那个唯一有资格拥有它的人。
然后,她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些同样悲伤的同伴们,挥了挥手。
“都出去,让我们……给她们一点空间。”
当育婴室厚重的合金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时,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尤莉娅抱着伊莲,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身体因为名为“悲痛”的情绪而剧烈地颤抖。
而就在这时,那个她以为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人,眼睫毛却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伊莲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她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暗红色眼眸,此刻已经黯淡得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她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脸上。
那双黯淡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她笑了。
在生命的尽头,在最深的绝望里,她看到了她的光。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轻轻地碰了碰尤莉娅的脸颊。
然后,她用一种轻得像叹息,却又清晰得足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声音说道:
“……我回来了。”
尤莉娅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看着伊莲那双即将熄灭却依旧凝视着自己的眼眸,看着她嘴角那抹疲惫而满足的微笑。
在伊莲即将再次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尤莉娅不再犹豫。
她低下头,用自己那冰凉、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嘴唇,印上了那个她渴望已久的吻。
那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初吻。
它冰冷,因为尤莉娅的身体没有温度。
它又滚烫,因为伊莲嘴唇上残留的是生命最后的热量。
它带着铁锈、硝烟与血的味道,那是她们相遇的起点。
伊莲的身体,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而微微一颤。她那即将涣散的意识,仿佛被这冰凉的触感,重新拉回了一瞬。
她甚至能感觉到,伊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笨拙地、极其轻微地,回应了她的嘴唇一下。
然后,她才彻底失去了意识。
尤莉娅缓缓地抬起头,一丝属于伊莲的温热鲜血,还残留在她的唇角。
她看着怀中那个失去声息的女孩,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不再有迷茫。
无论如何也要救活她。
就在她调整姿势,想要托起伊莲那只完好的左手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她看到,在伊莲那沾满血污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军用级的加密数据芯片。
鬼使神差地,她将芯片接入自己的端口。
里面,只有一行,仿佛早已预知了一切的话语。
【你知道该怎么做,“天使”。】
“天使”。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瞬间击穿了尤莉娅所有的困惑和迷茫。
留下这个信息的人,她知道我的身份。她知道我的能力。她甚至……知道我此刻唯一的想法。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些巨大的黑色培养槽。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的跨物种生命能量转移协议……】
【修正方案:寻找同源的、未激活的‘容器’作为中继和能量缓冲。】
【警告:该行为,将对执行者核心系统造成不可预估的、永久性的损伤。】
她抱着伊莲,一步一步地,走回了那个破碎的巨大培养槽前。
她将伊莲的身体,调整到一个最舒适的姿势,让她能安稳地靠在自己怀里。
然后,她伸出自己那双“天使”的手,一只,轻轻地覆在伊莲的心口;另一只,则缓缓地刺入了自己胸口的核心能源接口之中。
培养槽外部,无数道备用的维生管线,仿佛感受到了新的指令,如同活着的藤蔓般,重新伸展、蠕动,最终将这两个相拥的少女,层层叠叠地缠绕起来,将她们的身体,与培养槽那如同血管般的内部结构,彻底地连接在一起。
柔和的维生光芒,从管线中亮起,瞬间充满了整个培养槽,将那深红色的液体,也染上了一层如同星河般圣洁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