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看朱青煊,也没有回应她最后那句冰冷的宣告,仿佛那句话的重量需要被这狭窄空间的空气慢慢消化。
他只是转过身,面朝着堆满食材的料理台,目光落在其中一包用保鲜纸包裹、渗出少许血水的羊排上。
“羊排需要回温。”
他平静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从袋子里取出羊排,动作熟练地将它们一块块平铺在砧板上,拿起厨房纸巾,细致地吸干表面多余的血水。
朱青煊煊深褐色的眼眸盯着他的背影,那挺直的脊梁和平稳的动作,像在无声地构筑一道防线。
她无声地嗤笑了一下,似乎对这种近乎鸵鸟般躲避核心矛盾的“专注”感到嘲讽。
但她没再说话,只是抱臂靠在冰凉的金属冰箱门上,深褐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
云素璃安静地将叠好的古裙放在角落的椅子上,没有立刻离开。
她察觉到气氛的异样,清冷的眸子带着一丝不安,在主人和那位强大、令她本能紧张的朱小姐之间逡巡。
“素璃,”
云书简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引导般的温和,试图将她拉离这片危险的低气压,
“冰箱里有胡萝卜和西兰花,帮忙洗一下?”
这个简单的指令像一根救命的浮木。
云素璃眼睛微微亮起,立刻应声
“好的。”
她快步走到冰箱前,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从里面捧出新鲜的蔬菜,然后走到水槽边。
水流声哗哗响起,她纤长的手指有些生涩地搓洗着橙色的胡萝卜和翠绿的西兰花。
冰冷的流水似乎也稍稍冲淡了一些她心头的紧张。
云书简开始准备腌料。
橄榄油、切碎的新鲜迷迭香、几瓣压碎的大蒜、海盐和现磨黑胡椒在碗中混合。
羊排被他放入调好的腌料中裹匀。
厨房里开始弥漫开香草、大蒜和油脂的原始芬芳,这人间烟火的气味奇异地与朱青煊煊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带着灼热感的龙息混杂在一起。
云书简点火,热锅。
朱青煊只是静静看着。
她似乎在等待着,看这场沉默的抵抗,最终会在高压下煎出完美的焦层,还是会彻底……崩裂。
羊排完美地煎出了焦褐色的硬壳,送进预热好的烤箱。
西兰花与胡萝卜一起作为清爽的配菜摆盘;
朱青煊煊全程只是冷眼旁观,仿佛一个苛刻的美食评论家,只在云书简将滋滋作响、散发着迷迭香的羊排端上桌时,眼眸里才掠过一丝极其短暂、近乎挑剔的认可。
云书简沉默地切割羊排,叉起食物,动作机械而专注。
云素璃小口吃着,新换的衬衫袖口偶尔蹭到桌面,她总会不自觉地整理一下,清冷的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另外两人。
朱青煊则姿态优雅地享用着食物,她的用餐礼仪无可挑剔,但那份优雅之下是绝对的掌控感和对周围空气的无声压迫。
她没有再提“抵债”的事,但厨房里那句冰冷的宣告,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每一口食物都带着倒计时的沉重。
饭后,朱青煊煊径直起身。
“碗碟交给小女仆。”她丢下这句话,起身就回房了。
云书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沉默地帮云素璃收拾碗筷,水龙头的水流声哗哗作响。
云素璃几次欲言又止,她能感觉到主人心情的沉重和那份几乎化为实质的压力,却不知源头为何,只能更安静、更小心地做事。
...
...
夜深,旅社陷入沉寂。
云书简在自己的房间里辗转反侧,窗外月光惨白,照在他紧锁的眉头和眼底压抑的暗涌上。
交出时之匙?他根本没有!保护素璃?他拿什么对抗一条龙?
况且他本来也不想闹的太僵...闹的太僵对双方都没好处。
舅舅留下的谜团、墨言的离去、炼金协会的债务……所有线索都乱成一团麻。
他强迫自己冷静,思考任何可能的出路,哪怕渺茫。
而此时,403房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云素璃被安排在这个房间。
朱青煊煊站在门口,她已经褪去了白天的伪装,熔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幽幽亮起,逆鳞处的裂痕在月光下似乎更明显了些,带着一种沉寂的痛楚。
她看着床上已经换好家居服、似乎正要入睡的云素璃。
云素璃被开门声惊动,坐起身,清冷的眸子里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朱小姐?”
朱青煊煊没有开灯,月光勾勒着她高挑的身影。
她走到床边,随意地坐了下来。
她甚至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云素璃坐近些。
那姿态不像邀请,更像君王召唤臣子。
云素璃的身体瞬间绷紧。
401房的记忆、那灼热的指尖、厨房的冰冷宣告……
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在距离朱青煊煊大约半臂远的位置坐下,身体几乎贴着床沿。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传来的、不同于人类的灼热体温,以及那若有若无、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威压,让她手脚冰凉。
“怕我?”
朱青煊煊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玩味,像在审视一件有趣物品的反应。
“……没有。”
云素璃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呵。”朱青煊煊轻笑一声.
“下午厨房里,你听到了多少?”
云素璃的心猛地一跳。
她确实听到了零星的话语——“时限”、“时之匙”、“抵给我”……虽然不明白具体含义,但那种冰冷的、关乎命运的沉重感,让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的‘主人’,”
朱青煊煊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熔金色的瞳在黑暗中锁定云素璃,
“下午表现得很……平静。面对我的提议,他似乎觉得理所当然?一点都没犹豫?”
她的语气像是在闲聊,又像在抛出一个个冰冷的钩子,试探着反应。
云素璃努力回忆着云书简当时的表情和声音。
平静?是的,但那种平静……似乎更像暴风雨前的死寂,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决绝。
她回想起主人看向自己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过的光芒。那绝不是无动于衷!
“主人他……”
云素璃鼓起勇气,声音依旧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肯定,
“他……很在意。”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不是愤怒的爆发,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压抑的东西,如同被巨石压住的海面。
“在意?”
朱青煊煊重复着,竖瞳微眯,
“在意你?还是在意无法完成承诺而失掉的颜面?”
她的问题尖锐得像刀子。
云素璃被问住了。
颜面?
她不懂。
她只知道,当她捧着叠好的旧裙出现在厨房门口时,主人看向她的眼神……
像在守护着某种极其珍贵东西。
那份守护感,让她感到温暖,也让她此刻更加恐惧失去。
“主人……是好人。”
她最终只能用最朴素的语言表达最深的信赖。
“好人?”
朱青煊嗤笑一声
'“在债务和生死面前,‘好人’能值几个钱?他拿不出我要的东西,你明天就是我的了。你觉得,他会怎么做?是乖乖把你交出来,还是……愚蠢地反抗?”
她侧过身,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云素璃冰凉的耳廓上
“告诉我,你觉得,你的‘好人’主人,会选哪条路?”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云素璃。
她感觉身体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动弹不得。
朱青煊煊的话语像冰水灌顶,让她彻底明白了下午厨房里那句冰冷宣告的重量——关乎她自身的命运。
明天日落……她会被像物品一样交出去吗?主人下午的平静……是绝望后的放弃吗?
“我……”
她的声音彻底哽住,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在黑暗中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住下唇,身体因恐惧和悲伤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不知道答案,她只知道身边这位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存在,随时可能将她吞噬。
朱青煊煊清晰地感受到了身边女孩那绝望的颤抖和压抑的啜泣。
她没有安慰,甚至没有动一下。熔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冰冷的火焰,静静燃烧着,审视着这份因自己施加的压力而崩溃的纯粹恐惧。
测试的样本在高压下给出了反应——纯粹的依赖、深刻的恐惧、对云书简“在意”的直觉确认。
但这反应,究竟是证明了云书简值得期待的“人性”,还是仅仅暴露了云素璃作为“资产”的脆弱本质?
朱青煊煊无声地躺着,感受着逆鳞深处传来的阵阵钝痛。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逝,只有云素璃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在房间里弥漫。
窗外,惨白的月光冷冷地注视着房内这张被两个迥异生命体占据的床铺,一个在无声崩溃,一个在冰冷评估。
离日出,还有很久。离日落,却仿佛近在咫尺。
而隔壁房间的云书简,对黑暗中这场关乎他和他守护之物的“测试”与审判,一无所知。
他依旧在惨淡的月光下,试图从那团乱麻中,抓住一根名为“希望”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