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城门外那支队伍的寒气。
文泰城主与军师悲旭,领着他们残存的兵士,正从城外大败而归。
他们一个个盔歪甲斜,许多人身上还缠着浸血的布条,人人垂头丧气,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屈辱,仿佛一群斗败了的公鸡,再无出征时的半分气焰。
城门前,一把简陋的木椅被大喇喇地摆在路中央。
白玉怜正悠闲地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玉足在晨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
她随手从西凉子恭敬端着的盘中捏起一颗瓜子,用贝齿轻轻嗑开,动作优雅而慵懒。
当她看到那支狼狈不堪的队伍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哟,回来啦?”
她清脆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打得怎么样啊?”
悲旭一看到白玉怜这般悠闲自得的模样,心头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自己的那点伎俩,恐怕早已被这个女人看了个通透。
悲旭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反问道:
“白姑娘不是带着百名精锐,绕小路奇袭匪巢去了吗?为何……也这么快就回来了?”
“没办法嘛。”
白玉怜吐出瓜子壳,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塔里克斯实在太厉害了,我们刚进峡谷,就被人家左右夹击,搞了个结结实实的偷袭。寡不敌众,打不过呀。”
“白姑娘,”悲旭的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严厉,“在战场上,不敌可不是失败的理由。”
“哦?”
白玉怜闻言,放下了二郎腿。
她从椅子上站起,莲步轻移,缓缓走到悲旭面前。
少女微微弯下腰,将温热的气息吐在悲旭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语道:
“如果你非要这么不讲情面的话,那我就得跟你好好谈谈,你是怎么把我此行的踪迹,一字不差地透露给塔里克斯的了。”
悲旭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瞳孔骤然收缩。
白玉怜直起身,满意地看着他煞白的脸,随即踱着步子,在他和文泰城主身边缓缓绕行。
“我就觉得奇怪。”
她的声音恢复了常态,却像一柄柄小锤,敲在两人的心上。
“为什么我所谓的‘奇袭’行动,会反过来被麻匪偷袭呢?为什么你们作为‘佯攻’的正面战场,会突然加派重兵,摇身一变成了主力呢?”
她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早已汗流浃背的文泰城主。
“最关键的是,明明直至昨日行动开始,我来到这玉门城也不过半日光景,那匪首塔里克斯,却能精准地叫出我的名号呢?文泰城主,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这……这……是……”
文泰城主浑身抖得像筛糠,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结结巴巴了半天,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白玉怜轻笑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算了,现在我暂且不追究。总不能让你们身后这些苦战了一个通宵的兄弟们,继续陪你们在这儿站着吧?”
说完,她转过身,单手将那把木椅拖到路旁。
她没有再坐下,只是随意地将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潇洒地抬起,做了个“请”的姿势。
“请吧。”
那姿态,仿佛她才是这座城的主人。
文泰和悲旭如蒙大赦,又如丧家之犬,领着那支毫无士气的队伍,灰溜溜地走进了城门。
……
从城门一路走向兵营,街道两旁的景象,成了另一座无形的战场。
城中的百姓们纷纷探出头来,对着这支败军指指点点。
“快看,又败了!”
“我就说嘛,文城主什么时候打赢过?”
“那个军师看着挺精明,怎么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交头接耳的议论,毫不掩饰的嘲笑,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钢针,声声扎入悲旭的耳中。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他甚至能尝到自己牙关紧咬时渗出的血腥味。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悲旭在心中疯狂地咆哮。
我的计划明明是天衣无缝的!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他本是京城太学里的高材生,满腹经纶,一心要在这乱世中建功立业。
可朝廷一纸调令,却将他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玉门城,辅佐文泰这个胆小如鼠、志大才疏的废物。
他所有的抱负,所有的才华,都在这里被消磨。
一次又一次的剿匪失败,不仅没能让他崭露头角,反而成了全城的笑柄。
那个叫塔里克斯的匪首,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功名路上。
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人中之龙,是这群凡夫俗子无法理解的天才。
失败,只是因为周围的同伴太过废物。
现实的残酷与内心的自负,在他心中不断撕扯、碰撞,最终扭曲成了一团混沌而不堪的怪物。
“废物军师!滚回京城去吧!”
一个路边小贩的叫骂声清晰地传来,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悲旭心中早已溢出的火药。
骂我?你们这些只会在阴沟里交头接耳的蛆虫,懂什么?你们的脑子里装的除了沙子还有什么?也配评价我?
他心中的恶毒念头如野草般疯长。
“军……军师,”一旁的文泰懦弱地开口,“接……接下来怎么办啊?”
“怎么办?”
悲旭猛地扭过头,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对着文泰嘶吼道:
“你问我怎么办?你除了会问怎么办还会干什么!?”
他急促的喘息声越来越重,胸口剧烈地起伏,积攒了一路的愤怒与屈辱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够了!全都够了!
现在,只要能证明我的能力,做什么都好!
杀掉塔里克斯,再杀掉那个碍眼的白玉怜!夺了这座城,或者干脆去当那恶徒组织的干部!无论什么都好!
我跟你们这些蠢材……跟你们这些只配在泥地里打滚的蝼蚁……
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悲旭猛地用双手死死抱住了自己的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伛偻着身子,在街道中央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从他紧并的指缝间,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里面没有了丝毫属于人的理智与清明,只剩下疯狂的、扭曲的、宛如地狱业火般熊熊燃烧的野心与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