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前这位即便失忆也难掩清丽姿容的少女,那句“主人”的称呼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而尊重:“云小姐,”
他斟酌着用词。
“虽然你暂时失去了记忆,但请放心,旅社会为你提供住所,你可以安心住下。”
他刻意避开了“主人”和“女仆”的称谓,试图淡化那份让他感到负担的关系。
然而,云素璃却似乎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
她微微挺直了依旧有些僵硬的身体,那双清冷的眸子直视着云书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笃定。
“我会做好女仆的本分。”
云书简:“……” 他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他内心的小人都忍不住呐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根本不是想让她真的来当女仆干活啊!
他只是……只是觉得这样一位刚从冰封中苏醒、身世成谜又脆弱迷茫的姑娘,实在不适合被“主人”、“女仆”这样的身份束缚,尤其是在他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时候。
看着云素璃那副“履行职责,天经地义”的认真模样,云书简只觉得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算了,孩子喜欢,随他去吧。
有这样的漂亮女仆叫自己主人的话其实也是挺赏心的一件事。
“那旅社日常的清洁卫生,就拜托你了,”
云书简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云素璃依旧带着初醒懵懂的脸庞,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些。
“素璃,你会烹饪吗?”这个名字,仿佛带着冰井的寒气,却又在舌尖留下一丝奇异的温润。
“烹饪...?”云素璃眨了眨眼。
“......没事了,中午本老板亲自给你们下蛋炒饭吃。”
云书简内心默默流泪,看来厨房重任还是只能自己先担任了,他又对着杵在旁边的朱青煊。
“朱小姐,钥匙的线索在素璃这肯定是没什么方向了。不知你有何高见?”
朱青煊原本慵懒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她微微歪头,眼神眯起,带着一丝玩味和明显的不爽。
在云书简和云素璃之间扫了个来回。
她红唇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调拖得长长的:“呵,刚还客客气气地叫‘云小姐’,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就亲亲热热地喊上‘素璃’了?”
她下巴微抬,目光锐利地钉在云书简脸上,“怎么?对我这个债主,就永远是一口一个生分客套的‘朱小姐’?云老板,你这区别对待,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云书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噎得一滞,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青煊?”
云书简带着点试探和生涩地叫出了口。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耳根有点发热,仿佛打破了某种无形的界限。
朱青煊这才满意地挑了挑眉梢,熔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光芒,仿佛赢得了一场小小的胜利。
她重新抱起手臂,恢复了那副慵懒的姿态,但语气却比之前少了几分刻意的疏离,多了点……嗯,债主式的理所当然?
“这还差不多。”
她轻哼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新称呼,随即才将话题拉回正轨。
“至于钥匙……”
她垂了垂眉,似乎欲言又止。
“昨晚...”
她抱着手臂的姿态依旧慵懒,但目光在云书简身上扫过,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云书简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心头微紧。昨晚?
昨晚除了帮朱青煊暂时压制了伤势暴走,似乎……没什么特别?
“算了,你只要知道本来马上就要爆了,现在一时半会死不了了就可以了。”朱青煊挥了挥手,似是不愿再多说。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谈论天气。
“延后了?”云书简追问,心头升起一丝希望,“延后多久?情况稳定了吗?”
朱青煊没有立刻回答。
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锁骨下方——那里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她自身的冰凉,如同投入熔炉的一捧深雪,虽然微弱,却真实地存在过。
“……暂时。”
“至少,能让我睡个安稳觉了。”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说得太过“软弱”,立刻又用惯常的、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补充道
“当然,别指望能彻底解决。只是延后,懂吗?债还是债,该还的,一分都跑不了。”
云书简看着她。此刻的朱青煊,虽然依旧抱着手臂,下巴微抬,一副债主睥睨欠债人的姿态,但云书简却莫名觉得,她周身那股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的、无形的灼热压力,似乎真的……淡去了一些。
就像一座暂时休眠的火山,虽然内里依旧蕴藏着恐怖的能量,但至少表面不再喷发滚烫的岩浆。
“哼!”朱青煊重重哼了一声,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的目光转向一直安静坐在一旁、捧着水杯小口啜饮的云素璃,熔金色的竖瞳里重新燃起探究的光芒。
长长的银色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扇动,在暖黄的灯光下划出两道微弱的弧光。
云素璃微微歪了歪头,银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几缕,贴在冷白的颊边。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依旧盛满了初醒的茫然,仿佛刚才朱青煊那番关于伤势、怀表和债务的激烈言辞,对她而言只是遥远模糊的背景音。
云书简看着她这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懵懂模样。
他下意识地想到了201房的租客——墨言。
那个气质死寂、纯黑眼珠无眼白、认识舅舅、还曾点出怀表就是“钥匙”的神秘存在。
墨言虽然寡言少语,气息冰冷,但似乎并无恶意。
“青煊”
云书简转向朱青煊,
“我先带她去见见墨言。他认识舅舅,或许……能看出点什么?”
“随你。”朱青煊回复道。
云书简点点头,不再多言。
他转向云素璃,尽量放柔了声音:“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另一位……住客。”
云素璃捧着水杯,清冷的眸子望向云书简,里面依旧是那片浓重的迷雾。
她缓缓放下水杯,然后站起身,安静地跟在云书简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厨房,穿过略显空旷的旅社大堂,踏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响,云素璃似乎对周围的环境有些好奇,那双清冷的眸子微微转动,打量着走廊两侧紧闭的房门和墙壁上略显陈旧的壁灯。
很快,他们停在了201房门前。
云书简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板。
“墨先生?是我,云书简。”
门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云书简等了几秒,又敲了一次:“墨先生?打扰一下,有点事想请教。”
这一次,门内传来了极其轻微的、仿佛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
紧接着,房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
门后,是那张洗得发白的灰长风衣,和那双纯黑无眼白的眼珠。
墨言静静地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身形依旧挺直僵硬得如同雕塑,周身散发着那股熟悉的、冰冷死寂的气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纯黑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眼珠,平静地注视着门外的云书简,以及他身后半步之遥的云素璃。
他的目光在云素璃身上停留了一瞬。
那双纯黑的眼珠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惊讶,没有探究,甚至连一丝疑惑都没有,平静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云素璃似乎感受到了这目光,她微微抬起眼帘,清冷的眸子迎上墨言纯黑的视线。
云书简被这诡异的平静对视弄得有些头皮发麻,他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
“墨先生,这位是云素璃。她……刚从旅社庭院古井下的冰封里苏醒,失去了所有记忆。她身上有些… …特别之处,而且似乎认识我舅舅留下的怀表。我想,或许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墨言已经缓缓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那动作缓慢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意味。
他没有开口解释,没有询问,甚至没有再看云素璃第二眼。
那双纯黑的眼珠重新聚焦在云书简脸上,依旧是那副死水般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