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甚至可以在日本映画伦理管理委员会看到日本电影人!”这句话在映伦说出来,别人其实很难认为你是在玩梗。
虽然早期映伦确实是由日本电影界人士主导成立的自我审查机构,但1956年之后,事情就开始转变了。
1956年日本公开上映了一部电影叫做《太阳的季节》,这部电影拍摄了日本战后的富家子弟们酗酒,暴力,滥交,无视权威,为所欲为的状况,赤裸裸的拍摄出了:男主和女主在海滩上野合,厌烦了女主的爱慕之后便殴打女主,并把女主以五千日元卖给自己的哥哥……
虽然日本电影界认为这是一部新浪潮杰作,甚至还一度引起了被称为“太阳族电影”的风潮,一大群导演跟风拍摄类似题材的电影。但不太懂艺术的日本政府和社会公众还是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让电影人自己审查自己和没有审查也没两样啊!
于是,1956年之后,映伦被迫开始改组,引入电影界以外的人士参与审查,以确保客观性,而电影人在机构中的“含量”则越来越低。到八十年代,映伦的审查人员几乎已经全都是法律专家,教育工作者,社会学者,心理学家,甚至警视厅警察等等了。
今天正坐在小放映厅内审查着电影的依然是这样一群人。
“又是一部乏味的电影。”
“是啊,日本电影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有《无仁义之战》那样带劲的片子。”
“……”
石原直也与身旁的同事鸟谷昌幸无聊地吐槽着电影。石原是东大法律专业的讲师,而鸟谷则是《读卖新闻》的一位专栏作家,两人年纪相仿就经常坐在一起审片。
审查电影的工作大多数时候都不像外界所想象的那么有趣,因为处在审查阶段的电影百分之九十都是烂片,这些烂片大部分都不会有发行商想要它们,它们可能终生都不会有机会与普通观众见面,但这并不影响自信的创作者们把他们的拙作送来审核。
尤其是,日本还有大量的电影爱好者和学生喜欢用廉价的8mm胶片拍独立电影,这种风气固然产出了一批经典的8mm电影,但也产出了数量更为惊人的垃圾。
时间长了,石原和鸟谷都看麻木了,有时候他们真的很想揪着那些创作者的脖领子问问他们:这种垃圾你们怎么好意思端出来让人看的?
“下一部……”
放映员报了个幕,然后开始播放影片。
石原和鸟谷也没注意听,等到他们重新把目光投向荧幕,就看到了男女演员在浴室里激烈交流的一幕,全果的女演员被按在浴室玻璃上,胸前的优势充分凸显了出来……
豁!这电影真大!啊,不对,真白!啊,还是不对……
总之,这电影也太少儿不宜了。
石原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电影资料——片名:《恋之罪》,导演:大森亮,制作公司:泡泡魔女。
没听说过的导演,没听说过的电影公司。
这是正经导演吗?是正经电影公司吗?
电影越往下看,石原就越来越怀疑这两个问题,因为这电影实在是……太熟练了啊!
石原敢赌上他单身三十年的看片经验说,这个导演绝对没少拍艾薇!
那运镜,那构图,那视角,那台词……
石原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种感觉毫无疑问来自于一个手艺人在夜深人静时打开的一部部片子。
尤其是当女警察与情人偷情,被情人逼着给自己丈夫打电话时……
石原转头看了一眼鸟谷,恰好鸟谷也转头看向他,两人相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影片播放完,小放映厅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咳咳……”半晌一个男性委员清了清喉咙,道,“这个过不了吧?”
“对啊,对啊!”
“这不是艾薇嘛。”
“嗯,太不健全了。”
“这不是艾薇嘛。”
“会危害未成年人……”
“这不是艾薇嘛。”
“……”
陆续有委员附和起来,大多数都是男性委员。
嘭!
忽然一位女委员拍案而起:“什么叫不健全!这才是我们需要的电影!”
众人转头看去,惊讶地发现那位女委员居然已经热泪盈眶了。
“看看这两年上映的女性电影都是些什么?要么是《序之舞》那种寡廉鲜耻的老古董,要么是《女税务官》这种毫无内涵的搞笑片,除此之外居然再也没有值得说的东西了。”女委员激动道,“我很高兴终于有导演真正看到日本女性的困境了,这是具有开创性意义的女性电影,你们居然说它不健全!那什么是健全的?《天使的胆量》吗?”
女委员说的《天使的胆量》是日本老牌导演曾根中生拍摄的系列电影,这系列影片因为充斥着涩情,暴力,星虐而备受舆论诟病,但曾根中生凭借着自身的影响力不仅让它成功上映了,还在横滨电影节获得了最佳导演等荣誉。
当初,《天使的胆量》通过审查的理由是:这部电影的暴力和星虐是女性针对男性的,所以很富有女性主义精神。
既然“女性主义精神”的《天使的胆量》都能上映,那为什么“更富有女性主义精神”的《恋之罪》不能上映呢?
委员们一时无言以对。
“但是这个尺度是不是违法了?”最后有委员弱弱地提出了一项质疑。
“没有,”法学讲师,石原非常确认地说,“没有插入镜头。”
《恋之罪》虽然尺度很大,有些场景也相当震撼,但石原全程看下来,居然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真正突破法律红线的镜头,这也正是石原感觉导演是老手的原因之一——导演拍得实在是太“油滑”了,很明显对关于艾薇的法条有着相当清晰的理解。
“那我就没什么问题了。”那委员也只能点头道。
在女性委员们的大力支持下,《恋之罪》顺利通过了委员会的投票。
八十年代的日本并没有电影分级制度,通过的审核就意味着《恋之罪》可以在任何院线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