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绒床褥深陷下去,托着跪坐在中央的娇小身影。伊莎贝拉·可可里仰着头,淡金色的长发如流淌的液态阳光,铺散在纯白的床单上。她纤细的脖颈绷出一道脆弱的弧线,那双清澈的蓝宝石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天花板的角落。那里,一滴凝聚的水珠在繁复石膏雕花的阴影边缘颤巍巍地膨胀,折射着窗外透进来的、被厚重窗帘滤过的朦胧天光。空气寂静得能听到自己细微的呼吸声。

“嗒。”

冰凉、微小的触感精准地落在她小巧挺翘的鼻尖上,溅开几乎看不见的水星。她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飞快地扑闪了一下,那专注的神情里,似乎藏着某种超越年龄的、近乎空洞的沉思。

“咔哒——”

门锁突兀的轻响,紧接着是未经允许的门轴转动声,生硬地撕裂了房间的寂静。

就是这一瞬间。

伊莎贝拉的头颅以一种绝非十四岁少女该有的迅猛和精准猛然扭转!淡金色的发丝在空中甩出一道凌厉而冰冷的弧光,如同出鞘的刀锋。她脸上所有的天真、稚气、甚至属于人类的温度在零点一秒内蒸发殆尽,荡然无存。

那双眼睛,不再是天空的蓝,而是极地深海的冰渊。瞳孔急剧收缩成针尖大小,锐利得能刺穿灵魂。冰蓝色的虹膜边缘仿佛凝结着寒霜,清晰地倒映出门口那个闯入者惊惶的轮廓。那目光里没有丝毫属于孩童的好奇或羞怯,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血液冻结的冷酷,一种居高临下、审视猎物般的漠然,以及一种被冒犯领地后、即将喷薄而出的、赤裸裸的杀意。那眼神穿透空气,死死地钉在推门而入的新女仆身上,像无形的冰锥,要将她原地洞穿。

“咣当——哗啦——!”

女仆倒抽一口冷气,心脏仿佛被那目光狠狠攥住。极致的恐惧让她双手瞬间脱力。盛着精致芭菲的昂贵水晶盘脱手坠落,狠狠砸在厚厚的地毯上。晶莹剔透的水晶盘身碎裂成无数不规则的尖角,鲜艳的奶油、融化的冰淇淋、鲜红的草莓和巧克力酱如同被肢解的彩虹,狼藉地溅开,在深色的地毯上晕染开一片刺目的污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女仆的脸色煞白,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她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猛地弯下腰,深深地、几乎将额头碰到膝盖地鞠躬下去,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慌乱而扭曲、破碎:

“万…万分抱歉!可可里小姐!万分抱歉!求您宽恕!我…我该死!我不该…不该没有敲门就擅自推门进来!我…我真是蠢笨如猪!竟然…竟然还把您的甜点…这么珍贵的芭菲…给…给打翻了!弄脏了地毯!我罪该万死!求您责罚!求您宽恕!” 她的语速快得几乎哽咽,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绝望的悔意和深切的恐惧,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然后,

如同魔法,又像是一张面具瞬间切换。

那冻结一切的冰渊目光消失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眨眼的刹那,重新注满了清澈的泉水,荡漾起属于十四岁少女的天真、无辜,甚至还有一丝柔软的担忧。冷酷的线条被甜美的弧度取代,紧绷的小脸舒展开来,仿佛刚才那要杀人般的凝视从未存在过。

“哎呀!” 伊莎贝拉发出一声清脆又带着点焦急的惊呼,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她轻盈地从柔软的床垫上跳了下来,赤着裹在纯白踩脚袜里的小脚丫,毫不犹豫地踩过地毯,避开那些显眼的碎片,快步跑到深深鞠躬、抖个不停的女仆面前。

“姐姐!快别这样鞠躬!” 她伸出小手,努力去够女仆的肩膀,试图让她直起身。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充满了真诚的关切,“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的!一个盘子而已,芭菲再做就好啦!地毯脏了洗洗就好啦!”

她甚至蹲下身,丝毫不顾自己昂贵的蕾丝裙摆可能沾上污渍,伸出纤细莹白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去拾捡那些散落在污浊奶油和果酱中的、相对较大的水晶碎片。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是我不好,” 她仰起小脸,从下往上看着惊魂未定的女仆,长长的睫毛忽闪着,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歉意,几乎要溢出泪水,“都怪我刚才…刚才发呆的样子太奇怪了,肯定吓到姐姐了对不对?对不起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一边说,一边继续帮忙清理,手指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黏腻的奶油和果酱,纯白的袜尖也蹭上了一抹刺眼的草莓红。“姐姐别害怕,也别自责了,好不好?我们一起收拾干净,然后…我们再一起去厨房,做一份更大、更漂亮的芭菲,堆三层…不,五层草莓的那种!姐姐教我做好不好?” 她的语气充满了安抚和一种急于弥补的童真,仿佛刚才那个眼神能冻结灵魂的女孩,只是一个幻觉。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那个铺着深色地毯的房间。年轻的女仆艾米丽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手里还残留着擦拭奶油时黏腻的触感,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端着清理出来的碎瓷片和污糟的抹布,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后厨通道,正遇上巡视的女仆长玛莎。

“艾米丽?” 玛莎停下脚步,精明干练的目光扫过女仆苍白如纸的脸和微微发抖的手,“脸色这么差,怎么了?可可里小姐那边…出状况了?” 她的语气带着习惯性的关切,但更多的是对职责范围内一切意外的警惕。

艾米丽张了张嘴,那个瞬间看到的、冰封地狱般的眼神几乎要冲口而出,但喉咙却像被扼住。她看着玛莎温和却不解世事的脸庞——这位在可可里家服务了二十年的女仆长,显然从未见过二小姐的另一面。艾米丽最终只是垂下眼,声音干涩:“没…没什么大事,玛莎夫人。只是…不小心打翻了可可里小姐的芭菲,盘子也摔碎了……小姐她…她人很好,一点都没责怪我,还帮我清理……”

玛莎闻言,紧蹙的眉头松开了,甚至露出一丝近乎怜惜的叹息。“唉,可怜的小天使。” 她压低了声音,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才凑近艾米丽低语,“你刚来不久,大概还不知道吧?二小姐她…其实是被大老爷‘请’在这里的。” 她用了个委婉的词,但语气里的含义清晰无比——软禁。

“软禁?” 艾米丽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那个有着阳光般金发、蓝宝石眼睛、会甜甜地叫她“姐姐”、会为打翻的甜点道歉的女孩?

“嘘!” 玛莎紧张地示意她噤声,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是啊,就在这顶楼的套房里,快一年了。大老爷下的死命令,除了我们几个送餐打扫的,不许任何人接触她,她也不能踏出房门一步。真是造孽啊……” 她摇摇头,皱纹里刻满了不解,“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从不哭闹,对我们这些下人永远都是轻声细语、礼貌周到。每次给她送东西,她都安安静静地看书或者玩她的娃娃,漂亮的像个瓷娃娃,笑起来能把人心都融化了。大老爷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玛莎的语气充满了真切的同情和深深的困惑,她显然只见过那个“瓷娃娃”伊莎贝拉。

艾米丽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乖巧?懂事?瓷娃娃?玛莎描述的每一个词,都和她刚刚在那个房间里经历的、那零点几秒的恐怖凝视形成了撕裂般的对比。她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托盘。那个帮她捡碎片、手指沾满奶油、还说要一起做芭菲的天使……和那个回头一瞥就能让她血液冻结的恶魔……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伊莎贝拉·可可里?

接下来的几天,艾米丽成了固定为伊莎贝拉送餐的女仆。每一次端着托盘站在那扇橡木门前,她都需要深深吸一口气,才能压下心头的悸动,用指节轻轻叩响门扉。

“请进,艾米丽姐姐。” 门内传来的声音总是那么清脆甜美,带着恰到好处的雀跃。

推开门,她看到的永远是那个“完美”的伊莎贝拉。女孩有时坐在窗边的阳光里,金色的长发流淌着光晕,专注地读着一本厚重的精装书;有时跪坐在地毯上,摆弄着几个穿着精致小裙子的陶瓷娃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有时只是安静地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天空,纤细的背影透着一丝惹人怜爱的孤寂。

她会对艾米丽露出灿烂无邪的笑容,会甜甜地道谢,会好奇地问今天的甜点是什么,会抱怨一句书里的情节好难懂。她甚至会记得艾米丽昨天说过自己有点头疼,今天送餐时关切地问一句“姐姐头还痛吗?”。

一切都完美得无懈可击。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最精致的人偶。

然而,艾米丽每一次放下餐盘、每一次弯腰收拾餐具时,那如芒在背的感觉从未消失。她总觉得,在她背过身去的那一瞬间,后颈的寒毛会悄然立起。她不敢回头确认,只能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动作,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服务,然后几乎是逃离般地退出房间。

疑云,如同房间里天花板上那滴永远存在、却不知何时会落下的水珠,悬在艾米丽的心头。她看着餐盘里被吃得干干净净、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刀叉,看着窗台上那个永远朝着门口方向端坐的、笑容甜美的陶瓷娃娃——娃娃的位置似乎比她昨天离开时,微妙地转动了一个角度,那玻璃珠做的眼睛,仿佛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艾米丽轻轻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木板,掌心一片湿冷的汗。那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疯狂盘旋,挥之不去:

她到底是谁?那个乖巧的好孩子?还是……别的什么?

第二天的清晨,精致的珐琅彩八音盒在窗边的小几上旋转,叮咚的《致爱丽丝》音符像碎钻般洒满寂静的房间。伊莎贝拉跪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双手托腮,淡金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几乎垂到地面。她歪着头,嘴角弯成一个毫无阴霾的甜美弧度,长长的睫毛随着音乐轻轻颤动,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随着盒子里旋转跳舞的芭蕾小人偶,仿佛那是全世界最迷人的景象。阳光透过蕾丝窗帘,在她纯白的踩脚袜和精致的蕾丝裙摆上投下柔和的光斑。这幅画面纯净美好得如同油画。

“叩叩叩。”

轻柔但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伊莎贝拉脸上的笑容瞬间加深,像被注入了更多的阳光。她轻盈地跳起来,赤脚踩着地毯小跑到门边,声音雀跃又清脆:“请进,艾米丽姐姐!”

橡木门被推开,艾米丽端着银质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小碟精致的柠檬挞和一杯温热的牛奶。空气里弥漫开淡淡的甜香和柠檬的清新气息。她努力维持着平稳的步伐和表情,但每次踏入这个房间,心脏总是不由自主地微微缩紧。

“下午好,可可里小姐。今天的甜点是主厨新做的柠檬挞,他说您可能会喜欢。” 艾米丽恭敬地将托盘放在小圆桌上。

“哇!看起来好漂亮!” 伊莎贝拉小跑过来,踮起脚尖凑近看了看,小巧的鼻尖微微翕动,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点缀着糖渍柠檬片的小挞,却没有立刻吃。那双清澈的蓝眼睛转向艾米丽,带着一种纯粹的、令人难以拒绝的期待。

“艾米丽姐姐,”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今天……可以陪我待一会儿吗?就一小会儿!” 她指了指地毯,“我一个人听八音盒,有点点无聊呢。”

艾米丽的心猛地一跳。拒绝一位小姐,尤其是一位被软禁的、看起来如此孤独的小姐的请求,于情于理都很难。更何况,那双眼睛里的恳求是如此真切。她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微微屈膝:“是,小姐。如果您不嫌弃的话。”

伊莎贝拉立刻开心地笑了,像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她拉着艾米丽在地毯上坐下,自己则抱着膝盖,小口小口地吃着柠檬挞。八音盒的音乐还在叮咚作响,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这轻快的旋律和女孩细细咀嚼的声音。艾米丽正襟危坐,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叠放在膝上的手上,努力忽略那如影随形的紧张感。

“艾米丽姐姐,” 伊莎贝拉忽然停下吃挞的动作,小脸上甜美无忧的笑容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孩子气的困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她放下还剩一半的柠檬挞,抱着膝盖的手收紧了点,身体也微微蜷缩起来,蓝色的大眼睛望向窗外渐渐染上暮色的天空,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委屈的颤抖。

“你……你这几天晚上,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呀?”

艾米丽一愣,抬起头:“奇怪的声音?”

“嗯……” 伊莎贝拉点点头,长长的睫毛低垂,遮住了部分眼神,但声音里的不安清晰可辨,“就是……乌鸦的叫声。很大声,很凄厉的那种……‘呱——呱——’的。” 她模仿着,那声音从她甜美的喉咙里发出来,带着一种诡异的违和感。“就在我的窗子外面……每天晚上,大概……大概月亮升到最高的那会儿,就开始叫,叫好久好久……”

她说着,小小的肩膀似乎瑟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动物,把脸往膝盖里埋了埋,只露出一双盈满了水汽、显得格外脆弱无助的蓝眼睛,看向艾米丽。

“我……我好害怕。”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细细的,像小猫的呜咽,“窗帘拉着,外面黑漆漆的……那个叫声好难听,好吓人……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都听得清清楚楚……我……我都不敢睡觉了……” 她吸了吸鼻子,眼圈似乎真的有点泛红。

艾米丽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脆弱告白揪紧了。乌鸦?在庄园深处、守卫森严的主楼顶层的窗外?这听起来……确实有些诡异。她下意识地看向那扇被厚重华丽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落地窗。恐惧是真实的吗?还是……另一种伪装?她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冰封地狱般的眼神。

“连续……好几天了,” 伊莎贝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她伸出小手,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艾米丽放在膝盖上的围裙一角,轻轻晃了晃,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艾米丽姐姐……我……我今晚真的好害怕……你能不能……”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用最纯粹的、最恳求的目光望着艾米丽,一字一句,清晰又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

“能不能……留下来陪我睡?”

轰——

艾米丽只觉得一股强烈的电流从被抓住的围裙角瞬间窜遍全身!她猛地僵住了,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受宠若惊?被一位身份尊贵的小姐如此依赖和请求,这在等级森严的贵族宅邸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殊荣”。

紧张?恐惧?这情绪瞬间盖过了那一点点虚荣感。留下来……在这个房间里……陪她……过夜?

艾米丽的喉咙发干,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她看着眼前这张写满恐惧和恳求的、天使般纯洁的小脸,那双盈满泪水的蓝眼睛仿佛能融化最坚硬的铁石。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重如千斤。她该怎么说?说规矩不允许?说女仆长会责罚?这些理由在这份“脆弱”的请求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冷酷无情。

艾米丽看着那双盛满星光的蓝眼睛,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拒绝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她僵硬地点了点头:“……好。” 伊莎贝拉立刻欢呼一声,扑进她怀里,发间淡淡的甜香瞬间将艾米丽包裹。

深夜的寂静被突兀的撕裂。

“呱——呱——”

嘶哑、凄厉,带着不祥的穿透力,贴着厚重的窗玻璃响起。艾米丽猛地睁开眼,在黑暗中屏住呼吸。身旁的伊莎贝拉蜷缩着,呼吸均匀绵长,似乎还沉浸在梦乡。那可怕的叫声又响了几声,艾米丽轻手轻脚地滑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毯上,摸到窗边。她小心地掀开厚重窗帘一角——外面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远处城堡塔楼模糊的轮廓。一只漆黑的影子怪叫着掠过窗前,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令人心悸。她用力敲了敲玻璃,压低声音呵斥:“走开!” 那黑影盘旋了一下,最终消失在黑暗里。

艾米丽回到床上,躺下时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她侧过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着身旁女孩沉睡的侧颜。伊莎贝拉不知何时翻了个身,整个人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软软地趴在了艾米丽的胸口。淡金色的长发有几缕散落在艾米丽的颈窝,带来细微的痒意。她的小脸枕在艾米丽胸前,睡得毫无防备,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扇形阴影,粉嫩的嘴唇微微嘟着,偶尔还发出一点极轻的、满足的呓语。这毫无保留的依赖姿态,纯净得像个真正的天使,让艾米丽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甚至生出一种奇异的保护欲。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推开,只是轻轻拢了拢女孩散落的发丝,在乌鸦声消失后的寂静里,重新闭上了眼。

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金色的光带。艾米丽先醒了过来。胸口沉甸甸的温暖触感依旧在。伊莎贝拉还趴在她身上,睡得正香,均匀的呼吸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锁骨。艾米丽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只能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没过多久,怀里的小人儿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那双朦胧的蓝眼睛。初醒的懵懂水汽在她眸中弥漫,像清晨笼罩着薄雾的湖泊。她似乎花了点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然后,毫无预兆地,那双眼睛弯成了明亮的月牙儿。

“艾米丽姐姐!” 伊莎贝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浓的喜悦,她非但没有起来,反而像八爪鱼一样更紧地抱住了艾米丽的脖子,把小脸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发丝弄得艾米丽痒痒的。“太好了!昨晚真的没有听到讨厌的乌鸦叫!姐姐好厉害!像守护骑士一样!” 她的声音软糯,充满了全然的信赖和感激。

艾米丽被她抱得有些手足无措,脸颊微微发热,只能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小姐睡得好就好……”

伊莎贝拉抬起头,依旧赖在艾米丽身上,双手捧着她的脸,距离近得艾米丽能看清她清澈瞳孔里自己小小的倒影。“是姐姐赶走了乌鸦,对不对?” 她笃定地说,笑容甜得像蜜糖,“艾米丽姐姐是最好的人!”

艾米丽被她过于直白的赞美弄得有些窘迫,正想转移话题,却见伊莎贝拉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思念和渴望的忧郁。她松开手,坐起身,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飘向窗外遥远的天际线。

“艾米丽姐姐,”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小姐请说。”

伊莎贝拉转过头,蓝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易碎的琉璃。“我……我好想露西姐姐。” 她轻声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睡裙的蕾丝边,“露比·可可里,我的姐姐……我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她了。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见她,梦见她抱着伊丽莎白对我笑……” 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滑落她白皙的脸颊,“你能……帮我把这个愿望告诉大老爷吗?就说……就说伊莎贝拉想见露比姐姐了,很想很想……求求他,让我见一面,就一面,好不好?”

她仰着小脸,泪眼婆娑地看着艾米丽,那眼神里的哀求和脆弱几乎能将钢铁融化。但就在这极致恳求的眼神深处,艾米丽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转瞬即逝的锐利光芒,像冰层下的暗流,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仿佛那句“告诉大老爷”的请求,才是她此刻所有柔软姿态下,真正想要达成的核心目的。她柔软的小手再次抓住了艾米丽的手腕,力道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执着。

“只有你能帮我了,艾米丽姐姐。” 她轻声说,泪水滚落,砸在艾米丽的手背上,冰凉。

可答应……这个念头让艾米丽的心跳得像擂鼓。这个房间,这个白天甜美如天使、夜晚却被诡异乌鸦声惊扰的女孩……还有那个深深刻在她脑海里的、冷酷如恶魔的眼神……夜晚,当灯光熄灭,黑暗笼罩一切……会发生什么?那只在窗外鸣叫的乌鸦,真的只是乌鸦吗?

八音盒的旋律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艾米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伊莎贝拉依旧抓着她的围裙角,那双含泪的蓝眼睛一眨不眨地、充满希冀地凝视着她,仿佛在等待一个能驱散黑夜恐惧的答案。

艾米丽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留下?还是逃离?这简单的选择,此刻却沉重得让她几乎窒息。

许久,艾米丽还是来到了乌瑟老爷的门前。她站在乌瑟·可可里书房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前,做了三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敲响。门内传来一个低沉而平稳的男声:“进。”

书房高阔得近乎空旷,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羊皮纸、封存墨水和某种冷冽的雪松熏香混合的气息。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半掩着,光线晦暗。乌瑟·可可里就坐在窗边一张巨大的、仿佛由整块黑檀木雕成的书桌后,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看起来并不苍老,鬓角却已染霜,面容轮廓深刻而冷峻,像一尊被时光仔细打磨过的石像。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常服,手里正翻阅着一本厚重的、封面烫着晦涩文字的古籍,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听到艾米丽转述伊莎贝拉“想见露比姐姐”的请求时,他翻页的手指甚至没有停顿一下。

“当然可以。”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地层深处的回响,瞬间填满了空旷的书房。他合上手中的书,发出沉闷的“啪”的一声,抬起眼。那目光越过书桌,落在艾米丽身上,并非锐利,却像无形的冰水,瞬间浸透了艾米丽的骨髓,让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指尖冰凉。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审视,而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掌控感。

“姐妹情深,人之常情。” 他淡淡地说,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安妮会推露比过去。” 他话音刚落,仿佛阴影本身凝聚成形,一个穿着可可里家标准女仆装、却毫无生气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书房最深处的书架旁走了出来。那女仆面容平凡到毫无特征,眼神空洞得如同玻璃珠,动作精准得像上了发条的玩偶,她走到乌瑟身边,微微躬身,静默得像一尊石雕。

“你,” 乌瑟的目光重新落回艾米丽身上,语气毫无波澜,“只需引她们到门外。之后,在门外等候。安妮会负责一切。” 他强调了“一切”这个词,重音像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他重新拿起那本古籍翻开,姿态随意,却已是逐客令。“去吧。”

就在这时——

轮椅上的露比·可可里忽然抬起了头。她怀中那只名为伊丽莎白的仓鼠不安地躁动了一下,银白色绒毛上凝结的霜花簌簌掉落,在深色地毯上洇开几粒微小的湿痕。露比的目光没有焦距地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墙壁,落在顶楼那个囚笼的方向。她失聪的左耳上,助听器信号灯急促闪烁如濒死萤火。

“父亲。” 她的声音很轻,像冰层下的水流,带着助听器特有的微弱电子杂音。乌瑟翻动书页的手指终于停顿了零点一秒。

露比苍白的手指陷进伊丽莎白冰冷的绒毛里,指节泛出青白。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对着空气,一字一句地说:

“我也很想妹妹。”

这句话没有哽咽,没有颤抖,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却像淬毒的冰针扎进凝滞的空气里。安妮依旧石雕般伫立,艾米丽屏住了呼吸。乌瑟的目光终于从古籍上抬起,落在他长女身上。那眼神不像在看女儿,更像在评估一件突然发出异响的精密仪器。

“安妮会送你过去。” 他最终只说了这句,声音平直如刀锋切过冻土。羊皮纸的翻页声再次响起,仿佛刚才那句剖白从未存在。

第二天,顶楼套房门前,露比在轮椅上微微佝偻着。当安妮推着她滑入那扇开启的门缝时,艾米丽只来得及看见伊莎贝拉飞奔而来的白色袜尖消失在门后。厚重的橡木门轰然合拢。

她穿着一身柔软的浅蓝色羊毛长裙,腿上盖着厚厚的白色绒毯。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放在毯子上的双手——那双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毛茸茸的、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银白色仓鼠。那小东西异常安静,只有偶尔抖动一下胡须,但离得近些,就能感觉到一股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寒气正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甚至在露比白皙的指尖周围凝成了肉眼难辨的极淡白雾。仓鼠黑豆似的眼睛警惕地转动着。

露比的眼神一直低垂着,专注地看着膝上的伊丽莎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她左耳轮廓上佩戴着一个精巧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微型助听器,闪烁着微弱的信号光点。当安妮推着她停在门口时,她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掠过如临大敌般守在门边的艾米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看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她的视线最终落在那扇紧闭的橡木门上,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艾米丽按照吩咐,轻轻敲响了门:“可可里小姐,露比小姐来了。”

门内立刻传来伊莎贝拉雀跃得几乎破音的声音:“姐姐!”

橡木门被安妮用一把特殊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黄铜钥匙无声地打开。门开了一条缝,艾米丽只来得及瞥见门内地毯的一角和伊莎贝拉飞奔过来的白色踩脚袜。然后,安妮便推着轮椅,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滑入门内。厚重的橡木门在艾米丽面前“咔哒”一声,干脆利落地合拢、锁死。隔绝了门内的一切声响,只留下艾米丽一个人,像个被遗弃的哨兵,站在空旷冷寂的走廊里。门板冰冷的触感贴着她的后背,安妮那毫无生气的眼神和露比苍白脆弱却异常沉默的侧脸在她脑中反复交替。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艾米丽盯着门板上的木纹,耳朵捕捉不到门内任何一丝动静——没有预想中的哭泣、欢笑、甚至交谈声。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深不见底的寂静。仿佛门内并非人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那扇紧闭的门终于再次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门开了。安妮推着轮椅走了出来,姿势动作和进去时一模一样,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轮椅上的露比依旧低着头,双手拢着那只散发着寒气的伊丽莎白。她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脸色似乎比进去时更苍白了几分,捧着仓鼠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艾米丽,你来一下。”露比说道。

楼道中,螺旋石阶的阴影如同巨兽的喉管,将两人吞噬。安妮推着轮椅的身影刚消失在转角,露比脸上那种蒙着薄雾般的忧郁瞬间蒸发。她猛地抓住轮椅扶手,身体前倾,淡金色长发从肩头滑落。当那张苍白的小脸抬起来时——艾米丽的心脏像被冰锥刺穿了。

笑容。

那是比伊莎贝拉最甜美的表情还要纯粹、还要不设防的笑容。嘴角高高扬起,露出珍珠般的细齿,蓝眼睛弯成新月的弧度,里面盛满了孩童得到心爱玩具般的、毫无杂质的快乐光芒。这笑容过于耀眼,过于天真,以至于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毛骨悚然。

“艾米丽,” 露比的声音清脆得像银铃,带着雀跃的调子,和她刚才在父亲书房里判若两人。她那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小手,艾米丽这才注意到她不知何时戴上了手套 伸进盖在腿上的厚绒毯内侧,摸索着。那只散发着寒气的银白仓鼠“伊丽莎白”被她随意地塞进了轮椅侧面的口袋里,小东西不安地蠕动了一下,周围空气的温度明显下降。

掏出来的,是一个用最普通、最廉价的透明塑封小袋。里面装着一种细腻的、白得刺眼的粉末。那白色如此纯粹,不像是人间该有的颜色,在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甚至泛着一种冰冷的、珍珠母般的光泽。

“这个给你!” 露比像献宝一样,将那袋的白色粉末塞进艾米丽僵在身侧、冰冷的手里。塑封袋冰凉的触感让艾米丽猛地一颤,几乎要脱手扔掉。

“明天,” 露比依旧笑着,天真的笑容没有一丝阴霾,蓝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艾米丽,仿佛在交代一件给妹妹准备生日惊喜的小事,“给伊莎贝拉的甜点里……嗯,就放在她最喜欢的草莓芭菲上面吧!像撒糖霜一样,撒一点点就好哦!” 她甚至还俏皮地歪了歪头,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

艾米丽的手指死死捏着那袋粉末,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变得和粉末一样惨白。她能感觉到那袋子里的东西在轻微地蠕动?不,是她的手指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拒绝?质问?在这张天真无邪、却散发着无形恐怖的笑脸面前,所有的反抗念头都被冻结了。露比·可可里,可可里家族的大小姐,坐在轮椅上的脆弱天使……此刻却像一个披着纯白圣袍的恶魔,用最甜美的声音下达着最致命的指令。

“这是我们的小秘密,艾米丽。” 露比的笑容加深了,那笑容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亲昵的、分享秘密的狡黠,“你会帮我,对吧?为了妹妹好哦。” 她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不容置疑的、天真的笃定。那双弯成月牙的蓝眼睛,此刻在艾米丽看来,深不见底,如同冻结的深渊。

楼梯上方传来了轮椅碾过石阶的轻微声响——安妮回来了。

露比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快得像从未出现过。她又变回了那个忧郁、苍白、沉默的大小姐,安静地将手放回盖着绒毯的腿上,目光低垂,仿佛刚才那惊悚的对话只是一场艾米丽的噩梦。

安妮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楼梯转角,像一张人皮面具。她沉默地推起轮椅。

“再见,艾米丽。” 露比被推着经过艾米丽身边时,头也没抬,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笑意。她甚至轻轻哼起了一首不成调的、音阶古怪的儿歌。

艾米丽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僵立在螺旋楼梯的阴影里。右手紧紧攥着那袋冰冷的白色粉末,仿佛握着一块燃烧的冰,灼痛感从掌心一直蔓延到心脏,深入骨髓。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冰凉麻木。

安妮推着轮椅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渐渐远去、消失。死寂重新降临。

艾米丽低下头,摊开汗湿冰冷的手掌。那袋白色粉末静静地躺在掌心,在昏暗的光线下,白得刺眼,白得邪恶。袋子里的粉末似乎……在极其缓慢地流动?还是仅仅是光线的错觉?

为了妹妹好?

小秘密?

露比最后那甜美的笑容和伊莎贝拉瞬间切换的冰冷眼神在她脑中疯狂交织、撕扯。可可里家族华丽的宅邸,此刻在她眼中,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扭曲的、由谎言和未知恐怖构筑的囚笼。而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仆,手心里正握着足以致命的钥匙。

冰冷的汗水沿着她的脊柱滑落。留下?还是毁灭?这袋粉末的重量,几乎要将她压垮在螺旋楼梯无尽的阴影之中。

第二天,清晨。

艾米丽的手指抠进银托盘边缘的雕花纹路里,指节绷得发白。那碟淋着血红草莓酱的松饼顶端,细如尘沙的白色粉末已完美融入糖霜,在烛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伊莎贝拉伸出的指尖即将触到碟沿时。

“哗啦!”

艾米丽的手腕猛地一痉挛。瓷碟连同精致的松饼砸在波斯地毯上,奶油和毒粉在繁复的纹样里炸开一团污浊的雪。鲜红果酱如同泼溅的鲜血。

“啊呀!” 伊莎贝拉短促地惊呼,缩回手。

“对…对不起!小姐!我手滑了!我这就收拾!” 艾米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扑跪下去,用颤抖的手指疯狂地抓起黏腻的碎片,不敢看伊莎贝拉的眼睛。

“没关系的,艾米丽姐姐,换一盘就好啦~”

厚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关上。艾米丽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后背。指尖残留着奶油的黏腻感。

“你把糕点打翻了?”

轻柔如羽毛、却带着刺骨寒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面前响起。

艾米丽的心脏骤停!猛地抬头——

露比·可可里坐在轮椅上,几乎与她鼻尖相对。轮椅无声地停在走廊阴影里,安妮像石雕般立在后方。露比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纯粹的好奇,蓝眼睛清澈见底,映着艾米丽惊恐的脸。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天真笑意。

艾米丽血液冻结,喉咙被冰封,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露比静静看了她几秒,目光里只有无聊的探究。然后,她轻轻笑了,笑声像空洞的风铃。

“没关系哦。” 她轻快地说,仿佛在谈论打翻的牛奶。戴着蕾丝手套的指尖,轻轻拂掉艾米丽肩头一点白色糖霜粉末——动作温柔得像照顾妹妹。

艾米丽如被毒蛇触碰,猛地一缩。

露比毫不在意,收回手。她怀中的伊丽莎白幽幽盯着艾米丽,寒气让空气凝滞。

“安妮,开门。” 露比的声音带着电子杂音的轻哑。

安妮无声上前,黄铜钥匙插入锁孔。门开了。门缝里传来伊莎贝拉带着鼻音的委屈呼唤:“艾米丽姐姐?是你吗?盘子碎了没关系……”

露比操控轮椅,缓缓滑向开启的门缝。就在她即将完全没入门内光影的刹那,她忽然转过头。苍白的小脸在门框切割下,一半映着室内的暖黄灯光,一半沉在走廊的浓重阴影里。她看着石化的艾米丽,嘴角勾起纯真到令人胆寒的弧度:

“你可以进来哦。”

门,没有完全闭合。留着一道透出暖黄灯光的、如同诱惑又如同审判的缝隙。

艾米丽僵在门外,如同被钉死在阴影中。那缝隙像一张咧开的嘴。露比最后那抹笑,和伊丽莎白冰冷的凝视,如同烙印烫在她视网膜上。进去?那是深渊。逃走?无处可逃。冷汗沿着她的脊椎滑落,在死寂的走廊里,滴落在地毯上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冰锥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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