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里希尔用手拄着巨斧，坐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之上，仅剩的左手大拇指，不断地摩蹭着巨斧的长柄——他眯着眼睛，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思索。

“鲁里希尔，我回来了。村子里只找到了一些野菜，咳咳咳……”

“辛苦了。”

鲁里希尔疲惫地回应了一句，视线仍然没有从躺在地上的塞琳娜身上移开。

塞琳娜的旁边，是浑身浴血、昏迷不醒的里昂。

好在村子里还能找到许多布匹，经过包扎止血和祈的净化后，终于保住了里昂的生命体征。

行李基本都丢失在教堂那边，同整个山头一起被抹除成灰。所以最后还是只能回到村庄处歇息，希望能找到原定的补给。

化作秽鬼的村民们也已经基本被消灭，只有少数被废墟卡住的秽鬼，还在挣扎着，发出无力的吼叫。

祈在火堆上架好找来的铁锅，一边将头扭到旁边咳嗽，一边将清洗过的野菜和清水倒入其中。

鲁里希尔的手指，仍然在摩蹭着斧柄。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塞琳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水咕噜咕噜地开始冒泡起来，似乎即将要烧开。明明只是走神了一小会儿，看来精神上已经积累了太大的压力。

不管如何，探索队目前失去了继续前进的能力。就算今天没能成功搜集到任何补给，也必须强行开始返程。

不能再久留了。

将打算说给祈听后，对方也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圣女】大人……您的病还能拖多久？”

“嗯，我没事的。现在不是管这种事情的时候，我们必须安全回去才行。”

祈一边拧干毛巾，一边坐在塞琳娜和里昂中间，为里昂擦拭汗滴——她自己的状态也很难说好，面色似乎有些蜡黄。

“归途艰险，且物资匮乏……这种情况下，我实在不认为能够剩下所有人都能回去。尤其是，此处有两位无法行动的伤者。”

鲁里希尔伸出右臂。

右臂的末端不是手掌，而是染血的碎布。

说到这里，祈也大概明白了鲁里希尔的意思。但她还是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询问道：

“那，你的意思是？”

“里昂先生会由我来背走，但塞琳娜……她前晚已经展示出了超出预期的恐怖——即便不能在此切实地杀死她，我也不认为能将她再带回村子里。”

鲁里希尔抬头，面色严肃道。

祈低头沉默。

“塞琳娜救了我们。”

“我知道……正因如此，我们没有落井下石。但今天结束，我们必须要开始返程。我们没有余力继续带着她走，况且，她拥有那般的力量，不会轻易死在这里的。”

当务之急是保护您和里昂阁下的安全，我需要对你们的性命负责——鲁里希尔这么说完后，祈不语，显然还在犹豫。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醒，我们……”

“我们不能继续再停留了，【圣女】大人。”

鲁里希尔打断了祈的喃喃低语。

“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也只会增加我们的消耗和疲劳——格桑八与尤利乌斯已死，里昂阁下的伤势也必须尽快得到治疗，不能拖延。”

“我明白了……”

听到祈的答复后，鲁里希尔的面色才算稍微舒缓，站起身来，准备去看看野菜汤。

但就在这时，里昂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带塞琳娜走……不能把她留在这里。”

“里昂——！”

“里昂阁下？您醒了？！”

相较于鲁里希尔的惊讶，祈要更加惊喜和激动——睁开红肿眼睛的里昂，吃力地笑了笑，随后看向躺在旁边的塞琳娜。

鲁里希尔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将巨斧拄在身旁，询问道：

“您听到多少了。”

里昂呼出一口气。

“大体已经知道你们的意思了……虽然我无法在接下来出力，但还是要厚着脸皮提议带上塞琳娜，这是我个人的意见。”

“我也是……果然，我没办法将塞琳娜就这么丢在这里，毕竟是她救了我们。我来将她背回去就好了，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

祈也这么说道。

但说实话，没人觉得她能够坚持下来。

塞琳娜还需要多久才会苏醒，这也是一个问题。

鲁里希尔接着道：

“里昂阁下……您认为教堂的那两只秽鬼，力量有多强？”

“一金一紫吧……那【蠕虫】虽然体型硕大，但绝没有另一只强。说实话，即便是一对一，我也没有绝对的自信能够赢过那使用拳头的秽鬼。”

里昂苦涩地讲道。

听了里昂的描述以后，祈和鲁里希尔对视了一眼，皆是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那种存在……若是这样的话，第一探索队恐怕也……”

众人沉默不语。

此行没有发现任何第一探索队的踪迹，恐怕连尸骨都已经不见。

况且那一夜晚，秽鬼的数量如同虫豸般多如牛毛——即便第一探索队的成员混杂在其中，众人也没有办法辨认。

他们是否也惨叫着，试图逃离……？

格桑八也是，在死亡后的短暂时间内，就被污秽感染成了秽鬼，几乎害死里昂。

“那……塞琳娜的层次呢。”

“鲁里希尔，塞琳娜是人类，不应该用这种分类方法——”

“如果，如果，把她当作秽鬼呢。她的力量，能达到那个程度吗？”

鲁里希尔再一次打断了祈的话语，瞪大了眼睛看向呼吸有些困难的里昂。

鲁里希尔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动摇与确信。

里昂的眼神躲闪了一瞬，然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哪怕只有短暂的一瞬，那一击，也足够毁灭一个小型村庄了吧——如果她是秽鬼的话，绝对是红等，是称之为【天灾】的存在。”

“果然啊……”

鲁里希尔惨然地捏住了自己的巨斧，这样笑了笑。

“即便如此，也要将她带走么？”

“没错。”

里昂的回答毫无犹豫，就像是在做简单的一加一算法。

鲁里希尔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但绝不是被一旁沸腾许久的铁锅所影响，而是内心紧绷到极致的反应。

“我能听听理由么？即便将全镇人的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下，也要将她救回去的理由。若是她发狂的话，一切都会和这里一模一样啊……”

也许是被村子毁灭后的惨状留下了阴影，鲁里希尔露出不愿想象的痛苦表情——毕竟此处，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被秽鬼毁灭后的村庄。

这是已经无法后悔的现实，所映照的未来。

无力抵抗，也无处可逃。

“果然，还是要将她在这里——！”

他用仅剩的左手举起巨斧，站了起来，浑身散发出放弃思考的杀意，冰冷而暴躁地盯着地上的塞琳娜。

祈吃了一惊，却连忙拔出剑来，挡在塞琳娜的前面。

剑拔弩张。

但这时，里昂却突然说话了。说了令众人都摸不着头脑的话。

“你们，有听说过【飨灵】么？”

祈和鲁里希尔一同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但谁都没有放下武器。

里昂继续道：

“那是我在中央都市时听说的组织……目的是创造出拥有清醒意识的秽鬼之神，来庇佑人类。应该可以说是邪教吧……”

“那又如何？”

“里昂，为什么提到这个？”

见两人不解，里昂又看向祈，道：

“祈，还记得塞琳娜是怎么提到她过往的事情的么？”

对里昂话语似懂非懂的祈，尽管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始回忆起来。

“我记得，是从小和妈妈一起生活吧……但是具体住在哪里又没有办法说清楚。生活的地方被毁灭之后，一个人逃了出来，流浪到附近。”

“这不是和尤利乌斯一模一样吗？有什么特别的？” 鲁里希尔不耐烦道。

祈的声音也小了下去，跟着沉默了起来，没有办法反驳。

里昂继续问道：

“生活了十来天，祈，你觉得塞琳娜特殊吗？”

“嗯……生活常识很匮乏，而且不怎么挑食，什么都爱吃。而且性格也有些内向，口齿不太伶俐的样子。但这些都是小毛病而已吧，塞琳娜从不让人操心，只是稍微有点迟钝而已，还有一点点神秘感。”

“不止是这样……塞琳娜还曾经当着我的面，想要直接换衣服。”

“啊……啊，嗯？”

祈露出很困惑的样子，像是在努力消化里昂的话外之音。而鲁里希尔则是用右腕碰了碰脑袋，傻眼道：

“里昂先生，脑袋碰坏了？”

“不，听我说。塞琳娜的年纪和米雪他们也差不多，再如何不懂人情世故，也应该有起码的常识与羞耻心。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不是有隐情，应该是活泼而好奇的年纪。”

鲁里希尔将巨斧慢慢放下，重新又坐了下来，似乎开始理解里昂想要传达的意思。

能够恢复冷静，便是最好的。

“您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飨灵】，正在秘密地搜集儿童，用来研究【秽人】的实验。”

里昂的话音落下后，祈手中的剑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