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错位,毛发根根炸起,就连头颅都朝向了后背,显然死前经历了极惨的蹂躏。
须发花白的槐荫村村长,将村民们聚集在大槐树下的黄土坡前,面对着大黑狗的尸体,与赵铸并排而立,朗声向众人喊话:
“乡亲们,咱们槐荫村这些年,经常受到贼匪洗劫,每次乌泱泱一来,便要带走许多钱粮,有多少人一到冬天,家中连锅都揭不开,也多亏了赵东家一次次接济,才让许多人渡过难关,白捡一条性命。”
“所以啊乡亲们,咱们应该知恩图报,咱们得懂得感恩啊乡亲们,就好比今日,赵公子的狗莫名被人暗害,我刘长福最不希望是咱们槐荫村人下的毒手,可人心鬼蜮,总也难免有些阴邪之辈,见不得别人伟岸高尚,也见不得咱能槐荫村上下和睦。”
“因此乡亲们啊,咱们一定要团结一心,将这等用心险恶的小人揪出来,还赵家赵公子一个公道,也还槐荫村一个朗朗乾坤,希望乡亲们好好配合,有任何线索的,请务必直言不讳,莫要让咱们的恩人赵公子寒心!”
说罢,刘村长便转过身,向一旁的锦衣少年,点头哈腰的询问:“不知老朽这番话,赵公子可否满意,赵公子若是有什么想说想问的也尽管问,不必与这些人客气!”
“你干的不错!”
赵铸笑着拍了拍刘长福的肩膀,然后便上前一步,对着众村民朗声喊道:“刚才村长的话,大家也都听到了,我赵家对在座的各位历来有情有义,希望某些人别不识抬举,既然害死了我的狗就自己乖乖站出来,一切都还好商量,否则,也别怪我们赵家不讲情面,若是过了今日还找不到真凶,今后各位上交的佃粮,要挨家挨户再加一成!”
一言过后,众皆哗然。
粮食为生存之本。
原本村民们种地收粮,就要向赵家上缴大量粮食,一个个本就过得节衣缩食,若是从今往后再多交一成,那岂不是大部分人都得饿肚子?
而此时,正站在人群当中的魏云,盯着那条大黑狗看了又看,很快就确定,那绝非一般人能造成的伤势,将一条重近二百斤的狗生生扭断,这需要很大的力气才有可能做到。
他猜测罪魁祸首,多半就是昨晚跑到他院子里的那名妖族孩童。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要把人家的狗打死,但至少也算是为民除害。
想到这一点,魏云突然觉得自己那被偷吃的肉食,一点也没白浪费。
若是有机会再见面的话,魏云倒是不介意,再请那小妖精多吃一顿。
在人群中看了一会之后,魏云就没心思再往下看,一方面对赵铸的嚣张跋扈实在看不顺眼,另一方面又暂时拿他没办法,虽然杀他很容易,可当众杀他,势必引的赵家反扑,更会引来帮会干预,也只能暂时让他嚣张下去了。
可就在魏云将要离开,准备再去山上打猎的时候,赵铸却突然叫住了他。
“魏云,你这就要走了吗,你这么快就想走,我看多半是心虚了吧!”
魏云停住脚步转过了身,心思电转,不用想,他也知道赵铸接下来要说的话,毕竟两人昨天才结下死仇,他的狗被人打死,若不往自己身上怀疑,除非是活见了鬼!
“我说赵铁柱,你该不会想说,你的狗是被我打死的吧?”魏云看向黄土坡上的赵铸,面色平静道。
赵铸咬牙切齿,怒火中烧的瞪着眼睛,“魏云!你竟然还知道自己干下的丑事。依我说,咱们村里除了你以打猎为生,也只有你对付野兽的技艺最为娴熟,更何况我这黑将军的尸体,本就是在你家附近被人发现,所以……能给我这黑将军留下如此伤势的人,根本不会再有别人,也只有你,魏云!”
说罢,赵铸便立即扫了一眼黄土坡下的村民,朗声道:“乡亲们有目共睹,我也不希望因为一个罪人就连累大家,如今罪魁祸首已经找到,我希望乡亲们能够助我缉拿此贼,届时佃粮的事非但不追究,就是降低一成也无不可,还望乡亲们能够明辨是非,莫要执迷不悟!”
此言一出,又在人群中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先是有人讨论,魏云杀死黑将军的可能性。
可说着说着,就从事情的真相,转向了佃粮减少一成的重要性。
不过紧接着,又有人说起魏云打猎,每逢收获大的猎物,都会找人帮忙一起抬,然后分肉时魏云只拿小小一份,其余大多数都分给了众人。
不过没多久,这些带着些许感激的话,又很快淹没在那佃粮少交一成的重要性中,哪怕有人坚持前者,也会很快被旁人,以家中父母子女为重等理由劝告,直至最后改变主意。
而听着周围村民的议论声逐渐消弭,直至那些人,将一双双跃跃欲试的眼睛投向自己,魏云心中并没感觉多么惊讶,因为他知道即便把自己放在同样的位置上,也差不多会做出同样选择。
让种善因者得恶果,让种恶因者得善果,一直以来都是人性常常铸就的蠢事,而道德仁义四字在人性面前,往往会轻贱的如同笑话,故而用道德去约束人性,就犹如以纸去包裹火焰,只会让善者越善,恶者越恶!
魏云知道事情再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多自己不利,于是他不在纠结这些,突然做出一副问罪姿态,愤愤然看向满脸得意的赵铸:
“好哇,想不到你居然临时反悔,过河拆桥,明明是你拜托我除掉黑将军,嫁祸给村民,好借机提涨粮税,如今我把事给办了,你竟要当众出卖我,赵铁柱你究竟安的什么心!”
魏云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们立即又变得嘈杂起来,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都搞不清这赵家究竟玩的什么把戏!
就连黄土坡上的赵铸,都满脸不知所措。
魏云则迅速趁热打铁,以中气十足的声音大声呼喊:“既然你赵家反复无常,那也别怪我不讲情面,乡亲们,你们可一定要擦亮眼睛,其实这赵家,一直都与山匪私下勾结,为了侵吞田地,专门让山匪洗劫钱粮,他们赵家再在大家走投无路时趁火打劫,以极低价格收拢田地,为的就是要让所有村民,给他们赵家为奴,要我说,不如咱们干脆反了,打倒赵家人,大家一起分钱分地,从今以后吃香喝辣!”
这番话一经说出,更是犹如滔天巨浪,但这种动荡只存在于每个人的内心之中,而现场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种寂静充斥着诡异,就犹如暴风雨要来临之前,恐怖的力量蓄势待发,只待力量积蓄完毕,风暴便可摧毁一切。
有道是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才是快刀!
这些年赵家几乎吞掉了整个村子的田地,而恰恰频繁出没的山匪是促成这件事的主因,哪怕没人能拿出两者之间有联系的证据,可猜忌早已在众人心中生根发芽。
魏云这番话,其实是代表所有人说出了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再加上一句打倒赵家人,就能一起分钱分地吃香喝辣,瞬间就能让人的内心产生动摇。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作用的还有另外一个因素,那就是人性。
哪怕赵家这些财产是正当所得,可坐拥巨量财富也是不争的事实。
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
其他人每日辛勤劳作,却连家人温饱都难以保障,他们赵家,却可以骑在所有人头上坐享其成,妒忌也好,眼红也罢,这种由不公所造成的负面观感,是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而消失的,只会在暂时性的理智压制下,随着时间推移而悄然壮大,直到再也压不住这种不满的情绪,届时,便会如火山喷发一般,摧毁所有的道德仁义甚至律法规则,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黄土坡上的赵铸,也不知是感觉到村民们心思的变动,还是真的被魏云说中了真相,很快就露出慌乱表情,气急败坏指向魏云。
“魏云你踏马少在这煽风点火血口喷人,你凭什么说我们赵家勾结山匪。”
赵铸明显急了,魏云却忍不住笑了,“凭什么,当然是凭山匪每次洗劫都只洗劫村民,而不动你们赵家,你们赵家那么有钱,山匪却看都不多看一眼,不是你们暗中勾结还能是什么!”
赵铸气愤道:“那是因为我们赵家养着一群家丁护院,他们不愿与我们赵家硬碰硬,所以才不敢随意觊觎,你凭什么将这说成是勾结!”
“证据呢?”魏云紧随其后的问。
“什么?”赵铸神色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
魏云伸出一只手质问道:“你说你们没有勾结,那总得有真凭实据才可以证明,不然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我……”赵铸急忙想要回应,可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无可辩驳。
眼睛瞥见魏云正以一副戏谑嘲笑的表情望着他,赵铸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人耍了,明明一开始在说狗的事,怎么说着说着,说成赵家暗中勾结山匪了?
还跟自己索要证据?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赵铸脸上的慌乱也渐渐平息,又变成之前泰然自若的表情,冷哼一声。
“哼,我赵家爱财,却也堂堂正正光明正大,谁要是怀疑尽管怀疑去,若是试图强取豪夺,最好先想想帮会那边该如何交代,总之我赵家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公道自在人心!”
说罢,他又将怨毒的目光,凝向黄土坡下的魏云:“还有你魏云,你在这妖言惑众,蛊惑人心,无非是想逃脱杀我爱犬的罪责罢了,你可想好接下来该如何赔罪!”
“赔罪?”
魏云面不改色:“我又没杀你的狗赔什么罪,想污蔑我也得拿出真凭实据,不然孰是孰非全凭一张嘴,那你赵家与山贼勾结,又该如何赔罪?”
“你!”
赵铸一时语噎,他还真没想到,这几乎必死之局,还真让魏云给破了,按这样的说法,魏云拿不出证据证明赵家与山贼勾结,他赵铸也同样拿不出直接证据,证明魏云杀死了他的狗。
最关键的是,刚刚他煽动村民拿下魏云所积攒起来的势头,也已完全被搅乱,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也拿他再没任何办法。
“如何,证据呢,可拿得出我杀你爱犬的直接证据?”
魏云见赵铸说不出话,便继续追问,“既然拿不出证据,那我可走了,下次若再想泼脏水,不妨拉着帮会的人一起来,否则我可不会认,若是想要硬来,我奉陪就是,正好我这长矛吃多了虎豹豺狼的血,偶尔换换人血,也能图个新鲜!”
说着魏云便将手中长矛往地上一杵,冷冽的目光环顾一圈,之前还妄图抓他去换粮的村民们,立马绝了那份心思,更是在他离开时,自觉让出一条路。
看着魏云大大方方的离开,黄土坡上的赵铸,眼神愈发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