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看来，只能我们自己上场了。”

塔瑞安看向我，“薇薇安娜小姐，接下来的路可能会很难走，你想好了吗？”

“我……”

刚要开口的时候，我就愣住了。

我要说什么？

我要说什么？是重复过往的怯懦，还是祈求一丝虚无缥缈的安全？

不，不是的……

我不想说这些话……

于是，所有翻涌的情绪最终凝成了一个字。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用尽全身的力气，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说道：

“嗯。”

只有一个字，但是却代表了我所有的一切。

就算，就算是失败。

那我也不后悔……

于是，我们潜入了会场，祈祷着没人能认出我来。

我看着盛放的烟火，看着歌舞升平的美好景象，看着不同的人，不同的色彩……

这就是庆典吗？我一直俯瞰，却从未触及的人间？

轰隆隆——

巨大的烟花在天边炸开，星火漫天，流光照彻天空，倒映在我睁大的眼中，那是我在翡翠王庭从未见到过的盛景，在翡翠王冠那高耸的孤塔上，我曾以为烟花是世上最孤独的东西，拼尽全力地盛放，又无可奈何地消零。

可当我真正置身于这片温暖的光雨之下，被欢笑与惊叹包围时，我才明白，烟花从来都不是孤独的。

它因被仰望而生，为了点亮黑暗而燃尽。

它是温暖的，很温暖很温暖，温暖到让我忍不住流泪。

咚咚——

鼓点声起，我为之一振，看向那高高的祭台，若是我尚未逃离，此刻，或许站在台上的便是我，我将穿着圣女的礼服，面色庄重，背诵着记了一遍又一遍的台词，为接下来要参加试炼的勇士们送去祝福，接着，在庆典开始后，孤身前往生命之树，接受名为【洗礼】的死亡。

我攥紧了拳头，整个人不由得缩在塔瑞安的身后，似乎这样，我就能获得一点安全感，不必独自面对那冰冷的宿命。

此时，阿德莱德大人的声音响起，代替了我曾经的职责。

但他开口说的，却并非我记忆中那些陈腐的台词。他讲述了初代圣女艾露恩的故事，讲述了她如何牺牲自我，为精灵存续火种。他告诉所有人，面具承载的不仅是荣耀，更是传承——以旧枝，生新芽，今日的我们，也将成为激励后人的星光。

“愿你们在试炼中寻得真诚的自我，亦如艾露恩寻得她的答案。”

“愿今夜，心之所向，皆有所得。”

“庆典——开始！！”

伴随着宣告，我身旁的泉水陡然喷射，迸发出亿万颗透明的水珠，如一场盛大的春雨，洒向每一个心怀期盼的人。

心之所向……皆有所得……

我在心中默默念着这句话，抬起头，看向夜空中，无数飘悬的流火金羽，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宛如星辰的琉璃棘冠上。

那，就是象征着希望与自由的——

共鸣之冠。

“现在，请寻找与你们灵魂共鸣的往昔之面。”

我听见司仪的声音，满天金色流星坠落，第一轮选择开始了。

而我和塔瑞安正好是第一波被选中的人，我攥着他的衣角，有些紧张地来到台上，我能感受到很多打量的目光，有好奇，有嫉妒，还有焦急与不安……几乎要将我洞穿。

“你们有五分钟时间得到面具认可，请把握时间。”

我看向那位蒙着眼睛的精灵，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发寒，就好像她的目光穿透了玩偶头罩，我连忙低下头，远离了她。

就这样，我迷茫地游走在陈列的面具之间，寻找着属于我的那一个。

可是，真的有属于我的吗？

属于薇薇安娜的面具，而不是圣女薇薇安娜的面具……

就在这时，我仿佛心有所感，看向了角落的一副面具，那是一张纯白为底，勾勒着繁复银色线路的面具，古典而优雅，像月光下的诗篇。

于是，我伸出了手，当我接触到面具时，我便被拉入了幻境空间。

那是一片花园，小小的花园，到处都是盛放的绿色植被，姹紫嫣红的花卉挤在垂落的藤蔓之上，而在绿影浮动中，一位金发的女子正坐在庭院中央的秋千上，轻轻摇晃。

“你来啦。”

她的声音轻柔和煦，宛如初晨的曦光，温暖明亮。

“欸？”

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的视线突然扭曲，眨眼间，我便来到了亭中，然后我见到了她。

是初代圣女，艾露恩大人。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

那是我曾无数次从典籍中窥见的面容，如今，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

“当你见到我时，就说明你已经承担起改变翡翠王庭的责任了。”金发的精灵看向薇薇安娜。

欸？我？改变王庭？

“那，那个……艾露恩大人……你是不是……”

“先别急着否认自己，毕竟，只有圣女才能与我的面具共鸣，而西丝尔特那家伙又规定了只有参赛者才能拥有面具，所以你是一个离经叛道，不去台上待着，反而跑到台下的，不以圣女身份来参加试炼的选手，对吗？”

我愣住了。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什么也看不见，这只是一段过往留存的影像，换言之，我只不过是在猜测，如果说错了就说错了吧，反正你也打不到我，嘿嘿。”

欸？

我突然觉得我本就不聪明的大脑越来越不好用了。

传说中拯救了整个王庭的艾露恩大人……原来是这种性格的吗？

我看着艾露恩躺在藤条编织的秋千上，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我听不见你的声音，也看不见你的人，所以我就只能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自言自语。不过在这之前，我要抱怨一下，我觉得西丝尔特就是头猪，除了身材不错外一无是处，真是白瞎了老娘给他当圣女，又累又烦不讨好。”

“……”

西丝尔特……是初代精灵王吧？

我有些不敢作声。

“但是啊，你要知道，‘圣女’，这个名号所带来意义，当圣女很累，当一个好圣女更累，就像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成为一个优秀的圣女，因为我总想着别人比我更加优秀，比我更加聪明，更有力量，更加能号召他人。但直到西丝尔特告诉我，圣女这个名号，非我不可时，我才知道一件事——重要的不是‘最好’，而是‘最合适’。”

艾露恩站起身。

“比我更聪明的人容易滋生野心，比我更强大的人难以管控，比我更具号召力的人易煽动人心，这就是为什么会选中我，因为我足够平庸，当然——”她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生命之树选中了我，所以圣女非我莫属，就是这么简单。”

我张了张嘴，想要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您并不平庸，并不弱小，并不愚笨，万人尊敬……

可是我却怎么也无法否认最后一句，因为生命之树选中了我。

为什么偏偏是我？

生命之树没有回答，艾露恩大人也没有回答。

“所以，你来此估计就是为了遵循西丝尔特立下的传统，向当代的精灵王或者精灵女王提出一个要求，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加油吧，我会支持你的，与其当一个老老实实的工具，不如纵情活在当下，这大概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了，那么，再见了，我的后来人。”

伴随着轻语消散，我的视线陡然模糊，宛如水墨晕开，薄雾消散，露出橡木地台，耳边是风声，吵闹声，欢庆声，而我的掌心，一张银纹面具散发着柔和光芒。

“……纵情……活在当下？”

我喃喃自语。

我抬起了头，看向远方，看向身边的人。

看向塔瑞安。

许是心有所感，在这一刻，他也抬起头看向我，而我也看见了。

他手上，那张与我风格相似，却勾勒着金色纹路的面具。

或许，我稍微有点明白了。

明白艾露恩大人所说的，也明白了那句“亦如艾露恩寻得她的答案”。

原来——

追寻她的答案，

就是成为“自我”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