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老梁,在家呢吧?有个事儿,得麻烦你去一趟了。”
“嗯?什么事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
“唉……是咱们学院的张教授,教刑诉法那个,记得吧?前几天突发心梗,送市一院抢救了,万幸,手术很成功,在ICU观察几天就能转去普通病房了,但医生说了,以后怕是……不能再站讲台了。” 会长的语气低沉下去,“咱院里领导的意思是,得派个学生代表去看看,表达下心意。张教授平时挺欣赏你的,他电脑坏了不都找你修吗?而且你家离市一院也近……这事儿,只能麻烦你了。”
张教授?
那个头发花白,讲课条理清晰,有点古板但极其认真负责的老头?以后不能教书了?这个消息像块石头,砸进我心里。抛开其他的不谈,就凭张教授平时对我的关照,作为学生,甚至是晚辈,这趟医院也必须去。
“行,我知道了。住院楼和病房号发我,我去看望张教授。”
我答应下来。
“好哥们,慰问品和鲜花学生会这边会准备好了,你直接去医院门口拿就行。辛苦了啊!”
挂了电话,那点刚积攒起来的懒散劲儿瞬间消散。我换上干净的衣服,出门打车直奔市一院。
在医院门口拿到包装精美的果篮和一大束鲜花,按照地址找到住院部的心血管内科病房。张教授已经从ICU转出来了,住在一个双人间的靠窗床位。我到的时候,他的老伴,儿子儿媳都在,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压抑的气氛。
“张教授。” 我轻轻敲门进去,脸上努力露出得体的笑容,“我是梁安,代表法学院的同学们来看望您。”
躺在病床上的张教授看起来虚弱了很多,脸色苍白,鼻子上还插着氧气管,但精神似乎还行。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费力地想抬起手:“小梁……是梁安啊……好孩子……还特意跑一趟……”
“教授您躺着,别动。” 我赶紧把鲜花和果篮放在床头柜上,跟他的家人点头致意,“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 张教授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气音,“就是……以后怕是……教不了你们了……下学期的课……”
他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遗憾和失落。
我心里一酸。讲台几乎是这位老教授一辈子的战场,如今被迫离开,这种打击可想而知。
“教授,您千万别多想。” 我连忙宽慰,“现在最要紧的是把身体养好,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课有别的老师代呢,您安心休养,等您康复了,再给我们讲案例分析吧。”
我说着一些自己都觉得有点空洞但必须说的安慰话。
张教授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在病房里又待了一会儿,陪他的家人聊了聊,无非是些“感谢学校关心”、“教授会积极配合治疗”之类的话。气氛始终有些沉重。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起身告辞。
走出病房,那股压抑感才稍稍散去。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依旧浓烈。我站在电梯口等电梯,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墙上科室分布图,一个名字猝不及防地撞进脑海。
许念初。
她的妈妈…也在这里住院。而且就在这栋楼里。
从小跟在我屁股后面喊“阿安”的小女孩,那个在家门口分享同一根冰棍的玩伴,那个在高考前夕,还笑着说要一起去同一座城市上学的少女。高考后如同人间蒸发,杳无音信。后来我才知道,是她父亲的工作出现了重大纰漏,作为主要责任人之一,被撤职调离,去到西南某个不知名,随时会被撤掉的小单位,她们全家连夜搬走,切断了与我们家的所有联系。
可谁能想到,几年后,在雪城大学的交换生名单上,我看到了“许念初”这个名字。
直到一次意外,我看到那张褪去了稚气、却依旧刻在记忆深处的脸。但她已不再是苏棠,而是许念初。她解释说,全家离开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重逢没有喜悦,只有铺天盖地的复杂和钝痛。我几番挣扎,最终选择了以陌生人的身份重新开始。我告诉她:“许念初,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就当重新认识。”
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底瞬间破碎的光,但我别无选择。有些伤痕,揭开只会更痛。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想放过我们。不久后,得知她母亲重病,需要接受治疗。我想,生病是大事,人命关天,我没办法坐视不管。
我家认识一位在市一院工作的孙阿姨。我硬着头皮,动用了这层关系,帮她母亲安排了病房,又拜托孙阿姨组织了专家会诊。几个月过去,她母亲的病情应该稳定好转了吧?就在这栋楼的某个病房里。
要不要……去看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狠狠掐灭了。
我去干什么?以什么身份呢?前青梅竹马?还是“好心的同学”?
该做的我都做了,安排病房,联系专家,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和许念初之间那根名为“过去”的弦,脆弱得经不起任何拨动。我的出现,对她,对她正在康复的母亲,会不会是一种刺激?会不会勾起某些不愉快的回忆?万一她母亲看见是我……我该怎么应对?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相见不如不见。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乱,转身,朝着电梯外走去,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刚走出住院部大楼,冷风扑面,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我母亲。
“喂,妈?”
我接起电话。
“安安啊,在哪儿呢?”
母亲的声音传来。
“在市一院呢,刚看望完我们学院一位生病的老教授。怎么了?”
“你在市一院?那正好。” 母亲的声音提高了些,“你孙阿姨在市一院工作,你记得吗?心外科孙主任。”
“啊?是……是啊。”
我心里一紧,孙阿姨?怎么突然提她?
“你之前不是麻烦人家孙阿姨,帮你一个同学安排病房和专家会诊吗?人家可是帮了大忙,我一直说要去谢谢人家,总没找到合适机会。你正好在医院,去买点像样的水果啊礼品什么的,代表咱们家,好好谢谢孙阿姨,听见没有?礼数不能缺了!”
母亲在电话那头叮嘱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呃……妈,这……” 我试图挣扎一下,“孙阿姨挺忙的,我这突然去……”
“再忙也得去,这是人情世故!人家帮了忙,我们得还人情,赶紧去买,别空着手去!” 母亲态度坚决,不容置疑,“地址你知道吧?心外科主任办公室,去吧去吧,买好点的!”
“行吧。”
我无奈地应下。母亲都搬出“人情世故”的大旗了,我能说什么?
挂了电话,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车水马龙,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刚下定决心,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转眼又被亲妈推了回去。而且孙阿姨的办公室,和许念初妈妈所在的病房,搞不好就在同一层楼。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医院旁边的大型商场。
在里面挑挑拣拣,选了个包装精美、价格不菲的进口水果礼篮,又买了两盒高档的滋补品。拎着沉甸甸的“人情”,我深吸一口气,再一次踏进了市一院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