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银龙女王漫长到近乎永恒的生命来说,两小时不过弹指一挥间。
但今晚,为了搜索罗伊下落的这两个小时,却让莱娅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漫长。
就连她从小到大生活的波科里亚,也第一次让她觉得如此空旷、冰冷、令人窒息。
她带着护卫们,几乎掀翻了每一块地砖,探查了每一个魔法节点,庞大的龙威如同无形的风暴扫过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侍卫们在她冰冷的命令下疲于奔命,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又一遍,带回的却只有“未发现踪迹”的沮丧报告。
搜寻无果的莱娅,此刻站在王庭最高的观星台上,银色的长发在夜风中狂乱地飞舞,紫色的竖瞳死死盯着下方灯火通明却又乱成一片的宫殿群,无能的侍卫们被打发继续去寻找踪迹,她连惩罚他们的心思都没有了。
月光依旧皎洁,却再也无法抚平她内心的焦躁。
他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
这个事实让她感到无比的挫败感。
她引以为傲的力量、掌控一切的魔法、至高无上的权威,在罗伊·格林斯这个渺小的人类骑士面前,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腾,不是惯常的怒火,也不是狩猎者的兴奋,而是一种……酸涩的、空落落的委屈。
她,银龙女王莱娅,天辉王庭的主宰,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唾手可得。
无论是稀世的珍宝、强大的魔法、还是任何敢于挑战她的敌人,最终都会匍匐在她的脚下,或者被她亲手碾碎。
唯独这个骑士。
她给了他“香香软饭”的诱惑,给了他女王的恩宠,甚至……甚至在她那冷酷统治逻辑的缝隙中,第一次生出了想要“倾听”、“理解”的念头,尝试着放下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傲慢。
结果呢?他跑了!在她眼皮底下,用一种带着阳光气息的讨厌魔法,像水汽一样蒸发了!
“罗伊·格林斯……”她低语着,声音不再有往日的慵懒和掌控感,反而带上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不可闻的颤抖和……控诉。
“你怎敢如此,你怎么可以……”
这是她漫长生命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品尝到“得不到”的滋味。
这份委屈混杂着被冒犯的暴怒、追踪失败的挫败,以及一种更深层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害怕彻底失去的恐慌。
沉默在观星台降临,她高傲的头颅微微垂下,紫色的眼眸中浸润起迷蒙的水汽。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带着星辰尘埃气息的魔法波动,如同温柔的涟漪般在她身后漾开。
空间微微扭曲,一个身影悄然浮现。
来人穿着一身缀满星屑的深蓝色长袍,兜帽下露出几缕如月光般柔顺的银发,面容被一层朦胧的魔法光辉笼罩,只能窥见其下深邃而充满智慧的眼眸,以及嘴角那抹仿佛洞悉一切的、略带促狭的笑意。
她就是莱娅的魔法启蒙老师,常年在外云游的传奇魔女——塞蕾丝蒂娜。
“哎呀呀,”塞蕾丝蒂娜的声音如同风铃轻撞,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慵懒和一丝见到学生失态的揶揄,
“这不是我可爱的弟子嘛,我们伟大的、无所不能的银龙女王陛下,深更半夜不睡觉,反而像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女孩一样,在这里对着月亮生闷气?”
莱娅的身影猛地一僵,迅速收敛了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试图恢复那份惯有的、睥睨一切的冰冷。
但眉宇间残留的烦躁和眼底深处那一抹难以掩饰的委屈,又怎能逃过她这位洞察入微的老师?此情此景,蒂娜忍不住挑逗她的心情。
“老师?”莱娅转过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到,”塞蕾丝蒂娜轻盈地走到莱娅身边,和她一起俯瞰着下方混乱的王庭,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还没进家门,就感觉到整个波科里亚的魔法脉络都乱糟糟的,像是被一只巨大的爪子狠狠搅过。还有我们的小莱娅……”
她侧过头,兜帽下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莱娅眼中那丝不自在,
“……散发着一种……嗯……非常罕见的‘气急败坏又有点难过’的波动。这可不像你。说吧,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惹到你了?还是说,你终于因为毫无顾忌的收藏把自己心爱的收藏室给炸了?”
莱娅抿紧了嘴唇,下意识地避开了老师的视线。
在塞蕾丝蒂娜面前,她那些伪装总是很容易被看穿,这让她很敬畏蒂娜,又总有些烦躁。
沉默了几秒,她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烦躁开了口:
“……一个人。一个骑士。他逃跑了。”
“哦呀?”塞蕾丝蒂娜的尾音微微上扬,充满了兴趣,
“能让你动用全城力量去搜捕、把自己气成这样的骑士?看来不简单。我记得你抓到的猎物,可从来都是插翅难飞。”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调侃,“难道说……你这次没在他身上留下‘印记’?以你的习惯,抓到这种有趣的猎物,第一件事不都是打上自己的魔法标记,宣告所有权吗?这样就算他跑到天涯海角,你也能像揪兔子一样把他揪回来。”
话音刚落,莱娅的身体猛地僵硬在原地。
她脸上的冰冷面具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一抹极其罕见的、混杂着尴尬和懊恼,甚至于羞涩的红晕迅速爬上她的耳根。
她猛地扭过头,银色的发丝甩动。
“我,我忘了。”莱娅的声音变得又低又快,带着一种孩子气般的别扭和羞恼,
“我把他打晕了带回了寝宫……然后……他睡得很沉……”
塞蕾丝蒂娜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兜帽下的笑意更深了。
在老师的注视中,莱娅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要把这个让她自己都无比懊悔的失误吐出来:
“我看他头发有点乱,就想着先给他梳个头,然后,在低头的时候,就看着他的睡颜……看入迷了……”
沉默在观星台上蔓延。
塞蕾丝蒂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和一丝了然的笑意。
她看着自己这位向来高傲、冷酷的学生,此刻像个因为疏忽而弄丢了心爱之物、又羞于承认自己错误的小女孩,那份别扭的委屈和懊恼,简直比任何魔法都更清晰地写在她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塞蕾丝蒂娜才发出一声轻快的低笑,笑声在夜空中格外清晰:
“噗……原来如此。光顾着看他了,直到他醒来都没有想起来给他打上印记?嗯……我可爱的学生,看来这个‘骑士’,可不仅仅是‘有趣的猎物’那么简单了,嗯哼,看来我们的小莱娅,还是个可爱的少女嘛。”
莱娅猛地瞪向塞蕾丝蒂娜,紫色的竖瞳里羞恼更甚:“老师!”
魔女优雅地抬了抬手,止住了学生可能的反驳。
她的指尖开始凝聚起极其精纯、如同液态星辰般的魔力光辉,不同于莱娅的霸道和强劲,她的魔法气息更显深邃和神秘。
“好了好了,老师知道了。”
塞蕾丝蒂娜的语气带着一丝宠溺和无奈,
“看在你难得这么可爱的份上。以及,他确实能让你把标记都忘了这一点上……让我看看,这个让你方寸大乱的小骑士,现在躲在哪片‘阴影’里呢?”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神不自觉瞟向了莱娅,故意说道,
“呼呼,恐怕他是个小帅哥呢,能不能让老师我也见识一下呢……”
“唔!这,这个……”面对魔女突然的提议,就连莱娅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到这一幕,蒂娜嘴角的笑意显得更深了。
“只是玩笑,老师我呀,还不至于和学生抢男人~”
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优雅地划动,星辰般的魔力随着她的动作流淌,编织成一个复杂而玄奥的追踪法阵。
法阵的核心,正指向莱娅与罗伊之间那短暂却深刻接触所留下的、无形的因果之线。
这样的魔法,可不是普通的追踪魔法可以相提并论的。
法阵的光芒越来越亮,如同夜空中多了一颗微缩的星辰。
塞蕾丝蒂娜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顺着那无形的联系向下探去……
突然,她“咦”了一声,兜帽下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舒展开,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
“找到了,嗯呼。”
塞蕾丝蒂娜指尖轻轻一点,法阵的光芒瞬间聚焦,如同一个探照灯,精准地指向王庭下方某个极其偏僻、古老而深邃的角落——那正是蓝璃指引的,通往地下水道系统的古老通风管道入口附近的阴影区域。
而在塞蕾丝蒂娜魔法视界的核心,在那片冰冷、污浊的阴影深处,一个微小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小光点,正小心翼翼地移动着。
莱娅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魔法视野中那个亮起的光点上,看着那个在黑暗中潜行的、渺小却让她牵肠挂肚的身影。
心中那份铺天盖地的委屈和焦躁,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被一种汹涌澎湃、近乎失而复得的强烈情绪所取代——混杂着找到猎物的狂喜、被戏耍的愤怒,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尘埃落定般的安心。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危险而迷人的弧度,紫色的竖瞳中重新燃起炽热的火焰,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明亮、更加执着。
“罗伊·格林斯……”她低声呢喃,每一个字都仿佛在燃烧,“游戏……结束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化作一道耀眼的银色流光,裹挟着无可匹敌的龙威,朝着魔法视野中标定的方向,如同坠落的星辰般,轰然俯冲而下!
塞蕾丝蒂娜看着学生消失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兜帽下的笑容带着一丝无奈和……看好戏的期待。
“唉,年轻真好……不过,恐怕仅仅是抓到他的话,还不能满足我可爱弟子的小小愿望。”她耸了耸肩膀,
“帮人帮到底,作为老师,也要帮弟子安排好接下来的道路啊……”
这样说着,她也慢悠悠地跟着莱娅,朝着罗伊所在的方位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