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书简被她那副“你简直蠢得无可救药”的表情噎了一下,默默低头收拾起桌上的餐盘。

指尖再次不经意擦过那个她喝过的豆浆杯沿,那股奇异的、仿佛血脉深处被轻柔拨弄的酥麻感又来了,比刚才更清晰。

他动作一顿,飞快地瞥了朱青煊煊一眼。

她正侧身望着窗外铅灰色的庭院,熔金色的竖瞳微眯,晨光勾勒着她侧脸和颈项的线条,那枚暗金逆鳞在丝绒睡袍领口下若隐若现。

似乎并未察觉他这瞬间的异样。

云书简压下心头的悸动,迅速将餐具归拢到托盘上。“我去厨房收拾。”

他声音平稳。

朱青煊煊没回头,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算是知道了。

端着托盘走出401,关上房门,走廊里那股无形的压力才稍稍散去。

云书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吁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指腹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杯壁的温热,以及……那奇异的电流感。

“见鬼……”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甩甩头,试图把这不合时宜的生理反应归结于昨晚的惊吓和龙娘本身过于强大的非人魅惑力。

他端着托盘走向厨房。路过二楼201房时,脚步下意识地放轻。

墨言那间房的门紧闭着,一丝气息也无,安静得像一个真正的坟墓。

走进厨房,清冷的空气里还残留着煎面包的黄油香和豆浆味道。

他将托盘放在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自来水哗哗流下,冲在油腻的盘子和杯子上,溅起冰凉的水花。

他用力搓洗着,似乎想把指尖那点异样的感觉也一同冲刷干净。

水声掩盖了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冰冷、平直、毫无起伏的声音突兀地从厨房门口传来:

“水,浪费了。”

云书简手一抖,沾满洗洁精泡沫的杯子差点脱手滑落!他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墨言!

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如同从墙壁阴影里剥离出来的剪影。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风衣,帽子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此刻,那双纯黑的、毫无眼白的眼珠,正透过帽檐下的阴影,“看”着哗哗流淌的水龙头。

“墨先生?”云书简强行压下惊悸,关小了水流,“您需要什么吗?”

墨言没有回答关于需要的问题。

他的头微微转动,纯黑的眼珠似乎扫过水槽里未洗的杯盘,然后,视线定格在云书简脸上——或者说,落在他胸前挂着的怀表位置。

“……新店主。”那平直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电子合成音在空旷房间里回响,“比云峥,年轻很多。”

云书简的心猛地一沉。

“是,我是云书简,云峥是我舅舅。”云书简稳住心神,关掉了水龙头,厨房里瞬间只剩下水滴从龙头口滴落的“嗒…嗒…”声,清晰得让人心慌。他擦干手,转过身,正面迎向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

“您…认识我舅舅?”

墨言沉默着,纯黑的眼珠如同两丸吸收一切光线的墨玉,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直,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悠远感。

“认识。”他简单地吐出两个字,然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他…说过你。”

云书简呼吸一滞,下意识地追问:“他说过我什么?关于这间旅社?还是…别的?”

墨言再次陷入沉默,这次的时间更长。

厨房里只有水滴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石膏。

他纯黑的眼珠缓缓转动,似乎透过墙壁,在“看”着这座旅社的某个角落,某个不存在的方向。

“他…是个好人。”墨言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是平直无波的调子.

但“好人”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陈述物理定律般的笃定,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感。“对你,很在意。”

云书简喉头滚动了一下,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

舅舅的“在意”,是用生命将他推离漩涡中心。这份沉甸甸的在意,此刻由一个非人的存在如此平静地道出,更添悲凉。

“他…最后…”云书简的声音有些干涩,“您知道他最后发生了什么吗?或者…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墨言纯黑的眼珠重新聚焦在云书简脸上,没有回答。

他只是微微抬起手——那只肤色苍白、指甲透着青灰色、毫无生命温度的手,指向了云书简胸前怀表的位置。

“钥匙…”他平直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云书简心头一惊,又是钥匙?

朱青煊煊要“时之匙”,舅舅留下暗银钥匙和骨质钥匙,现在连这个神秘的墨言也提到了钥匙!他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握紧了怀表。

“您是说…这个?”他试探着,另一只手摸向口袋,想拿出那把暗银钥匙。

墨言却缓缓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械。

“不是那把。”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感,“他给的…在你身上。一直…在。”

云书简瞬间僵住。在他身上?一直?除了怀表,还能是什么?

他低头看向胸前的怀表,那冰冷的金属外壳在厨房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

舅舅给的成年礼…难道怀表本身就是钥匙?或者,钥匙就藏在怀表里?可朱青煊煊明明说过,这不是她要的“时之匙”!

“您是说…这怀表?”云书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

墨言纯黑的眼珠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那沉默本身就带着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旅社…需要时间。”

墨言再次开口,话题却突兀地转开,声音平直依旧,

“你…也需要时间。比他们…都慢。”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向上瞥了一眼,所指不言而喻——楼上的朱青煊煊和海瑟薇。

云书简的心沉得更深了。

墨言不仅认识舅舅,似乎还知道旅社的运作规则,甚至…了解他面临的困境?这“慢”指的是什么?成长的速度?还是…理解这一切的速度?

“那我该怎么做?”云书简忍不住追问,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墨言纯黑的眼珠盯着他,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更深的地方。

几秒后,他那毫无血色的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无声地说着什么。最终,他只吐出三个字,冰冷平直,却如同重锤敲在云书简心上:

“自己看。”

说完,他不再停留。灰色的风衣下摆如同被无形的风带动,微微飘动了一下。

他转身,像一缕融入墙壁的灰色烟雾,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厨房门口,走回他那个死寂的201房。脚步声微不可闻,只有风衣布料摩擦的细微“沙沙”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厨房里,水龙头口,最后一滴水珠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嗒”地一声滴落在水槽底部的不锈钢上,发出清脆而空洞的回响。

云书简站在原地,浑身冰冷,指尖那点异样的酥麻感早已被一股更深的寒意取代。墨言的话如同冰冷的咒语,在他脑中盘旋回荡。

“钥匙…在你身上。一直…在。”

“自己看。”

他低头,死死盯着胸前那枚冰冷的黄铜怀表。舅舅的“遗物”,朱青煊煊忌惮的“凶物”,墨言口中的“钥匙”……它里面,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而他,又该如何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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