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和夏梦初一起来到了那个天台上。感受着寒风从脸庞吹拂而过，心中竟然莫名多出了几分的安心感。
也许是因为上次的经历吧，让我对现实世界发生的一切都觉得无比的亲切。
我牵着夏梦初的手，望向点缀着数数繁星的夜空。
那深邃的夜空，就像是上天浸染漆黑的画卷一般，竟莫名让我觉得有些柔顺。
不，这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毕竟笔仙空间中的那一片黑水，也与这天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站在我身边的夏梦初开始了瑟瑟发抖，我本以为是天冷的缘故，等当我看见她那紧绷的脸，我便明白了她这不是因为天冷。
我握紧了夏梦初的手。
“紧张吗？”
“欸？啊......没有啊。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夏梦初嘴上说着不紧张，但是那被我问到之后吃惊的样子让她的话完全丧失了说服力。
“只是有点冷啦。学长你让我抱着我就不会冷了哦。”
她俏皮地笑了起来，还没等我给出回应，便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我。
我无奈地笑了笑，同样也抱住了她。
可是，即使我们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她的身体还是在止不住的颤抖。
“还是在抖哦。”
“多抱一会就好了......”
“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那么担心。我会搞定一切事情的。”
“真的吗？”
“真的。”
“我不信。”
“你就相信我嘛。”
“我相信你。”
“这相信的也太快了啊......”
“我相信你啦。”
“好好好的，我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再使劲勒住我了啦！”
*
“笔仙，我问你个事。”
“哦哟？还真是稀奇啊，您老人家有什么事情还要劳烦我为您解答啊。”
我没有搭理这家伙的阴阳怪气，继续问道：
“我想问你，命运真的是存在的吗？”
“你怎么跟方博睿那个混蛋学坏了。开始问这种蠢问题了。”
“不要岔开话题，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笔仙不满地皱了皱眉，没好气地回答道：
“没有。起码我是觉得没有的。”
“是这样啊......那我还有个问题......”
“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你不是向来不愿意朝我问问题的吗？”
“我都是你的宿主了，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家伙......怎么去了一趟别的世界回来就变得这么不可爱了。”
“别岔开话题！”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赶紧问然后赶紧走！”
“我能见到我爸的半数意识，和他对话吗？”
*
第二天，决定命运的一天。
在这一天里，人们经历了一件相当奇怪的事情。
所有的人都仿佛做了一场梦一般，在他们的脑海中，会间断性地出现下一秒，甚至是下五分钟发生的事情。
简直就像所有人在按照一个人的剧本行动一样。
无数的人都尝试着采取和记忆中的画面不同的行动，并且非常顺利地成功了。
这个奇怪的现象持续了整整一天，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结束。
所有人——除了那一小部分可能不受神明力量的人，甚至都忘记了那天发生过的奇怪事。
*
方博睿站在书架的前面，假装自己正在从书架上面寻找着什么，可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
他在等，在等一个人的出现。
随着一束不属于房间内部光从门口照射进来，他会心一笑。
和他看见的未来一样，没有一分一秒的差距，笔仙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从房间的不知道哪个角落出现，反而像是一个人类一样老老实实地推开了房门。
“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视奸别人的生活啊。”
笔仙露出了一副厌恶的表情，嫌弃地看向方博睿。后者并没有把她的态度当作一回事，他合上手中的书，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就算不看我也能知道。毕竟我们之间的赌局还没有分出胜负。”
“你还在纠结这个吗？”笔仙越过了方博睿，径直朝房间最里面的桌子走去，一跃坐在了上面。
“那个赌局不是早就结束了吗。王玲确确实实地改变了她的命运，本来可以寿终正寝的她现在则是像个死人一样躺在病房里。这难道没有改变吗？”
笔仙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满。因为她很中意顾清风，所以她对于方博睿出手帮助他们，从而间接导致二人早死的事情一直都有所埋怨。甚至就连见都不想见到这个人。
当顾明把她带到这个书店里来的时候，尤其是看见方博睿时，别提她的心里究竟有多不好受了。就像是路过了一个旁臭无比的臭水沟一样。
方博睿依旧没有在乎笔仙的这个态度。他知道和这样的人交往是不需要特别关注她表现出来的情绪的。
尽管她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厌恶，但是只要她主动走到这里来，就代表着这样的态度不过是她在嘴硬罢了。
“那样简单的结局，当作赌局的结果不是太单调了吗。我想说的是，顾清风为我们带来的新的赌局。”
“一个自大的家伙罢了，又有什么值得念叨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
方博睿背靠在书架上，右手轻轻一挥，二人面前的空中，出现了一本巨大的书。书页从右往左快速地翻动然后停下，上面浮现出了一个场景。
是顾明和一个人对峙的场景。
“起码他赌对了。顾明他真的见到了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家伙，不是吗？”
笔仙不屑地撇过头去，只是这幅画面仿佛有着莫名的吸引力，总是会把她的视线往上面引去。
“结果到最后，你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不懂得自私的人。顾明朝你许下的最后一个愿望，终究是为了他自己不是吗？”
“你错了。”
方博睿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笔仙会在这个时候反驳自己。他看向笔仙，然后又顺着她那直勾勾的视线，看向书页上映照出来的顾明。
“这个家伙一直都是自私的。他所许下的每一个愿望，背后真正的想法，或者说动力，都是‘我应该这么去做’。”
笔仙的眼睛没有移动，却渐渐地游离起来。
“我的每一任宿主都是这样的。不管是所谓实现梦想的人也好，还是为了拯救自己爱人的人也好，他们最根本的动力都是为了自己，仅仅在表面上是为了别人而已。但是他们却不自知。”
“顾春兰的画家梦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她的母亲强加给她的。顾清风向我许愿时说的则是自己想和她一起塑造幸福。”
“我一直在寻找的也不是彻底不自私的那种人，而是真正的，能够面对自己心中所想，真正了解自己欲望的人。”
“人怎么可能没有欲望。拥有欲望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所以我一直在找的，是真的能够面对自己的欲望并真真切切地说出来的那种人。”
她低下头来，自嘲地笑了。
“这种人世界上应该很多才是。但我就像是被禁锢在这片荒芜之地一样，被锁在顾家人身边。他们畏惧着这种能够心想事成的能力，所以一直以来都在克制着自己的欲望。”
“但是顾明是个例外。之前的他一直有着心结，真正的打从心底认为，自己不配享受幸福。他所许下的每一个愿望，都是为了别人而许。但心里的原初动力却是，这都是自己应该去做的，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情。真是个蠢货。”
说着，笔仙的嘴角下意识地上扬。她抬起头，看向画面中正在和对方对峙的顾明。
“但是他最后朝我许的愿望，则是真正发自内心的，能够完全不顾一切的，最自私的愿望。面对他这样的情绪，我也只能全力去帮助他了。”
方博睿好像明白了一些。他一直以为笔仙是依照自己的心情来帮助别人实现愿望的，听她最后这一句话，或许并不是这样的。
这也难怪这家伙能够听见别人的心声了。
方博睿只觉得一阵释然，很多事情都不再困扰他了。
“看来这场赌局，是我输了啊。”
“我老早就告诉你了，命运这种东西，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
方博睿笑了笑，没有接话。
也许是顾家人改变了命运，顾清风救下了拯救儿子的妻子，他们的儿子又在阴差阳错之间拯救了夏梦初这个小姑娘，夏梦初又在笔仙的指引下找到了自己，开始了无数次的变更时间线，最后让顾明成功带着记忆穿越到别的时间线去，彻底打破了自己的心结。最后顾明改变了本来必死的结局。
又可能，所谓的必死，本来就不是他们的结局。这一路上的一切不过是抵达结局之前的种种颠簸罢了。
顾家人注定会在这一代结束束缚，这一切都是达成这种结局的必然而已。
两种说法哪种是真的，无非只是个人所想而已。
命运这个东西，还真是奇妙啊。
*
顾明一个人站在木桥上，不停地朝水里扔着从旁边花了五块大洋买来的鱼食。
看着五块钱的量即将见底，顾明就不由得一阵心痛。虽然是五块钱，但这可是一笔意外开支啊。自己不会还要再买一点吧.....
就在他心疼钱的时候，他注意到水面的涟漪突然停止了下来。就连水里的鱼也固定在一颗鱼食之前大大地长着嘴。
“果然来了啊......”
顾明的面前——更准确点来说，是面前的水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戴着圆框眼镜，俨然一副好学生样貌的人。
“你知道我会来吗？”女生惊奇地感叹道。
“当然了，我等的就是你啊。”
顾明淡淡一笑。
“混蛋神明，你就是那掌管命运的神明吧。”
命运一时间瞪大了双眼，然后又迅速地让眼镜的反光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你居然知道我的存在。”
“说来也是巧合吧。我有个很亲的朋友，他从未来中看到了你的身影。我也就知道了。”
“时间......这家伙果然是我唯一的破绽。”
命运愤愤地念叨着，然后狠狠地瞪向顾明。
“既然你都清楚我的存在了，那你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事实上，大幅度“预知未来”的状况，正是由顾明一手造成的。
他找到方博睿，借用他的读取未来窥见到未来的景象，再由笔仙的共享记忆来共享给每一个记忆的主人。在一天中所有的关键选择节点上提前为每一个人献上选项以及后续的结果。
从而改变每一个人今天的命运。
“说真的，好几次都差点死在那里了啊......头真的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感觉身体都要被撕裂开来一样。还好笔仙这次愿意帮我，不然还真不能成功做到。”
“我不是问你过程！我是问你为什么！”
“因为我想要打破你赋予我和夏梦初的这该死的命运！你个混蛋！”
顾明没有抑制住情绪，一时间大吼了出来。
两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怒，仿佛下一秒就会掐起架来似的。
“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件事，那就是你们神明拥有着这么不讲理的力量，可为什么世界上每一天的生活表面看上去都是平静甚至是平淡的。”
“那种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明明如此的强大，世界却依旧被圈在秩序之中井井有序地进行着。”
“于是我就猜想，是不是你们每一个神明都在互相弥补，甚至是互相制约着，让世界维持在秩序之内，不做那些会超脱常理的事情发生在表面让大众为知。”
顾明将手里的鱼食塞进口袋里，戴上方博睿契约使用的古铜怀表，同时召唤出神笔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指向命运。
“既然你为我定下了我不满意的命运来断绝我的未来，那我不介意拉着全世界的人类陪我一起感受命运的无常。”
神明互相约束，互相制约。可那是神明的事情。并不是顾明这一个小小人类的事。
他想要带来混乱，拥有力量的人总是自私的，自私到愿意不计一切地改变世界。
“如果一天不够的话，那就两天，两天不够就一个月。我会一直拼上命地去搅乱世人的命运，让一切的选择落入每个人的手里。等到那个时候，命运又谈何存在！”
古铜色的怀表泛起了光芒，他已经下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做足了穿越时间的准备。
“所以，给我把这该死的命运扔到一边去啊！我想要得到属于我自己的幸福啊！”
“人类，你这是在威胁我，威胁一个神明吗？”
赫然间，如同抽走了周围的全部空气一样，顾明的呼吸变得无比困难，身上的每一处细胞仿佛都被灌满了铅，整个人都难以站立。
“我承认你分析的很对。我是没有除了命运以外的任何权力。可是，就算是这样，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类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听见她的威胁，顾明不由得从心底产生了恐惧。
命运高高飘起，展示出一个真正的，充满力量的神明该有的模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杀害任何一个人类，更何况还是笔的宿主。我可以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给我撤回你做的一切，不然......我一定会让你感受到神明的力量。”
那一个瞬间，顾明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打起了退堂鼓。
如果人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如果这里退后的话，那自己又和死去有什么样的区别呢？
看着夏梦初死去，然后替死，再让她回到过去，无数次重复这个过程吗？
不，不愿意，我不愿意。
世界是美好的，但是没有了她的世界，我眼中的世界永远会缺失那一份原本属于我的美好。
我想要和夏梦初一直走下去，去见证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美好未来啊！
这样的我才是真正的幸福的我啊！
顾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紧握拳头，死死地咬住发颤地牙齿甚至流出鲜血。他拼尽全力，缓缓地，无比艰辛地抬起了那颗不愿低下的头颅，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不！愿！意！”
命运仰着头，蔑视地看着眼前的人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降落在顾明的面前。一只手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脑袋。
“说的好。那我也按照约定，让你感受一下神明的力量吧。”
果然还是不行啊。
要结束了吗？
察觉到我死去之后，夏梦初还会再一次地回溯时间。
然后再经历一年半载，重复这一次做到的一切，我还会再次经历这一切。
到时候，他可能还是会拼尽一切去反抗命运吧。
因为顾明这个人，永远不可能向命运屈服啊。
他放松了全身的肌肉，任凭压力摧毁一切，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平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可是，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降临。相反的，他身上感受到的所有压力全部都消失了。甚至有什么东西，被从他的身体当中剥离出来了。
“好了，睁开眼吧。”
耳边传来一个清甜的声音，与之前的完全不像是一个人能发出来的声音，顾明疑惑地睁开眼，看见了那个戴着眼镜的神明此刻正满脸欣赏满意地看着眼前的自己。
“我帮你解除了之前的命运。甚至没有再添加我自己想要加上的命运。今后的路，就要你一个人慢慢往下走了。”
命运解释道，也不管满脸疑惑的顾明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有没有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哎呀，其实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你身上发生的事情耶。我和笔一样，都是属于喜欢看乐子的那一批神。你在一开始的世界线上遇见小姑娘的那一刻，我为你们两个人加上了固定的命运，随着世界线的重置，我也懒得再取消了，就只是想看你们的处理方式啊，这真的是很有趣的事。”
“现在我给你们取消了哦，今天也不会出意外了，以后也不会，还请按照你们喜欢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吧。”
顾明看着眼前命运的极限反差，只觉得大脑一阵宕机。
“你是说......我成功了？”
“嗯。成功了哦。”
“那我改变全世界命运什么的......”
“这倒是有点棘手......但是大家都没有多大改变，也是小事一桩啦。就当是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五块钱吧。”
“那......那顾家的命运呢......”
命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那是啥？哦哦哦哦！笔跟我提过的！那只不过是你们家太过敏感了而已！因为心中的欲望不足，所以笔能动用的力量有限，所以才会遭到反噬啊。”
“也就是说......这全部都结束了？”
“嗯哼，结束了哦。”
“为什么？这么简单？”
“为什么？因为......目前来看的话，嗯......我很满意你做的决定哦。你们两个愿意为了对方而付出自己的一切，真是太感人了！所以就把命运给撤回了哦。谁让我是纯爱党嘛！纯爱万岁！”
顾明懵了，只觉得一股比刚才更严重的无名怒火在心中燃烧。
听着命运在一旁高呼纯爱万岁，他心中最后的一丝防线也终于崩塌了。
顾明仰起头，仰天长啸：
“你们这群混蛋神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