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莎乐美的内心也处于一片混乱的状态——自从在十一年前出生于这个世界上开始,她那严酷而极端理性的妈妈就一直教导她,要求她时刻保持绝对的理智和清醒的头脑,绝不能陷入被情感冲动操纵裹挟的境地,而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在奉命解剖那些曾经与自己朝夕相处,与自己交谈、对自己欢笑的亲生姐妹时,莎乐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在参加对人类复兴理事会总部所在地圣蒂尔城的突袭、向理事会的人进行复仇时,她也一直保持着冷静。但此时此刻,莎乐美曾经用来控制自己情绪的各种手段和窍门全都失效了,汹涌而互相矛盾的情感如同漩涡般包裹着她,淹没了她……

按照莎乐美的计划,在找到将妈妈带回原本世界的方法、与对方重逢之后,她要狠狠地扯碎妈妈平日里的伪装,强迫她把丑恶腐烂的本质展现无疑。然后,她会将妈妈带回姐妹们身边,哭嚎着向所有人承认罪行、祈求原谅——最后由姐妹们决定应当如何“报答”她。可是,事实却和预期发生了巨大的偏差。

是的,在一开始时,雪莉的一脸无辜或许可以视为演技,她身边的朋友们表现出的友情,也可能只是欺骗的产物。在那之后,莎乐美提出,让她用他人的生命换取自保用的武器弹药,甚至刻意降低标准,声称即便是被寄生的宿主也能作数,希望用这种方式撕开对方伪善的面具。但雪莉和她的朋友却一次次拒绝,到最后,也只愿意杀死那些不把自己视为人类的混种。

当然,在那时的莎乐美看来,这或许也只是某种经过对风险的精心计算后的极限表演——毕竟,就算没有她提供的武器,最初入侵学园的那些寄生虫和它们的宿主也并不难对付。可是,当更多的寄生虫群涌来、情况变得愈发不乐观时,雪莉等人仍然选择了突袭她所在的保安室、抢夺武器,而不是杀死那些遭到寄生的同学、用她们的生命进行交换。甚至雪莉还切断了自己的手掌,以此向她交易用来救人的驱虫剂……

事实上,早在那时,莎乐美的心中就已经发生了动摇:过去伊尔明黛达博士固然善于表演和伪装,但她也是个字面意义上的一毛不拔之辈,甚至不止一次向她的“女儿”们宣称,自我牺牲和奉献是愚蠢与软弱者的特征。因此,她是断然不可能做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自我牺牲的。

但即便如此,莎乐美仍然执拗地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可能错了——在借着“自卫”的名义故意削断了雪莉的四肢之后,她祭出了最后一招:“美人鱼的考验”。

这也是她能想到的最终考验。

众所周知,忍耐持续的、极端的肉体痛苦,要远比鼓起勇气杀害他人、甚至是咬牙做出牺牲——哪怕牺牲的是自己的血肉——更加困难。而那台由她的妈妈亲自改造的“狩猎女神”不仅仅是强大的武器,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台足以让科摩罗网道里的黑豆芽们都垂涎三尺的高效刑具。

更重要的是,就算莎乐美当初在接受这种“考验”时,受到的折磨也远低于现在的雪莉:在那时,“狩猎女神”起码还会提供最低限度的镇痛剂供应、以稍微缓解痛苦。

而在雪莉被放进去时,莎乐美故意将镇痛剂系统设置成了关闭状态。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随着莎乐美的双手本能地握紧,那支双筒望远镜的镜筒在她的手中开始凹陷、变形,“是我错了吗?但就算真的记不得过去的事情,要坚持到这种程度也……”

“我早就说过了,妈妈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卡珊卓拉怯生生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她在前往另一个世界时经历了什么,但我可以肯定,现在的她是雪莉,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是……是个好人。”

“……”莎乐美没有答话。而在两公里外,雪莉操作着的那台“狩猎女神”正在围墙缺口处与蜂拥而来的敌人展开激战。由于涌来的那些“混种”明显已经不属于人类、无需顾及他们的安全,而且不止一人手中持有可以威胁到“狩猎女神”的反装甲武器,雪莉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他们客气:她直接集中了所有能用的火力,对聚集在围墙外的敌人展开了极限密集轰炸。

在高能等离子体形成的死亡之雨中,无论是巨虫的几丁质甲壳、被寄生的脊椎动物的皮肉,还是安装在破旧车辆表面的自制附加装甲,全都被一视同仁地汽化、电离,灰飞烟灭。如果这种火力覆盖能持续足够长的时间,或许,要击退这次攻击也并非不可能。

但问题是,随着一摊蓝色液体开始在“狩猎女神”机体周围流淌,莎乐美和卡珊卓拉都知道,它坚持不了那么久了。

限制了它的攻击效率的并不是武器的能源,而是散热——就像《星X大战》的某巨型战斗空间站一样,“狩猎女神”极高的能耗意味着它对散热的需求同样很高。但不幸的是,由于平时保养不当,以及雪莉在过度痛苦的状态下不能集中精神、动作过大,在之前支援幼儿园部的作战中,它的几处关节附近出现了都发生了破损,并且恰好导致了数根最主要的冷却液输送管的断裂。

随着大量冰蓝色的冷却液洒漏在地面上,“狩猎女神”内部的散热效率开始急剧降低。在不久之前,它之所以会自行开启舱盖,正是因为内部的温度身高到了足以影响到雪莉生命安全的程度。更糟糕的是,为了减少被对方火力覆盖的风险,这种四足机甲没有选择外置武器站或者炮塔,而是将全部武备都埋入机体深处。这意味着,能量武器齐射产生的大量废热,根本无法通过空气自然散发。

“不好!再这样下去就麻烦了!”卡珊卓拉焦急地说道。

“是的,‘狩猎女神’的故障自动保险装置要启动了。”莎乐美猛地打了个哆嗦,小声嘟囔道,“我记得,它如果短时间内启动两次,就意味着……”

果然,在那些装着重武器的改装车被全部击毁后仅仅几秒钟,“狩猎女神”突然冒出了一股浓烟、停止了射击。接着,它的机械足在故障自动保险装置的作用下,被强行锁死在了原地,而舱盖则猛地打开,涌出了大团大团翻滚的高热气体。

“这是……呃……机体不听使唤了?”

与此同时,在驾驶舱内,雪莉在氤氲的热气之中睁开了双眼。由于强烈的痛楚、高热与疲惫严重地削弱了她的思维能力,在此之前,她大半是依靠直觉与本能操纵“狩猎女神”作战的,对于周围的状况并不完全清楚。

而此时此刻,随着各式各样的痛苦突然从残存的机体中抽离,雪莉意识到,那几乎要让她窒息的热度已然从自己身边退去。不过,她很清楚,这并非好事——因为她显然已经失去了对整台机甲的感知与控制。

“不会吧?难道……”雪莉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刚才也许因为终于无法忍受痛苦,下意识地选择了将机甲改为自动操作——这也意味着,包括姬冰瑶、艾琳、爱丽丝和百合铃在内的所有人,都可能和那些寄生虫操纵的怪物与混种一样,沦为“狩猎女神”的猎物。

不过,这种疑惑只持续了短短的一刹那,因为她旋即注意到,包括“粉色FM调频”乐队全员在内的其他人就围在自己身边,而且并未遭到“狩猎女神”的攻击。

“检测到系统过热,故障自动保险装置已激活。状态:三级失能。”

随着这行红字开始在眼前闪烁,雪莉总算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往好处想,这台机甲至少比法拉里斯他老人家的铜牛要稍微人道一些,在她被烤到外焦里嫩、可以直接端上餐桌之前便及时地停了下来。但问题是,它停下的时机相当不巧:此时此刻,虽然那些由混种驾驶、装有重武器的改装车辆已经被全部击毁,但蜂拥而来的敌人仍然残留着一大半有生力量。更糟糕的是,就连那些混种,也都没有死完。

“真是好险啊……这几位小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啦!”在能量武器炮击的硝烟开始散去时,一个娇小的身影踏着遍地冒烟的焦黑残骸,快步走过了围墙上的大洞。这名少女正是之前那个混入了7号宿舍,导致在那里避难的小学部学生们几乎全部惨遭寄生的混种。现在,她一脸神采奕奕,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东西。

“啊呀啊呀……这位小姐,我之前说什么来着?对了,要把你们削成人棍,然后献给巢群,成为我们繁荣昌盛的奠基石,”那少女露出了令人不快的笑容,“嗯,没想到才过了不到一天,您就居然已经变成这样啦!是哪位好心人替我办了这件大快人心的事啊?”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少管,”雪莉嘟哝道,“况且你还不能完全算是人。”

“哦?那要看你怎么定义‘人’了……就我看,我们这些与巢群融为一体的存在才算是‘人’,你们这些低劣的存在不过是我们的食粮与苗床,”那少女冷笑道,“呐,把身体交给我吧。去掉没有用处的大部分脑子之后,你还是很有用的哟。”

“你休想!”姬冰瑶举起了那只B-9K电浆突击炮,将一团绿色光球轰向了少女。后者并没有抵挡,而是仓促躲向一旁,同时朝着空中用力握住双手。一道凭空出现的“护盾”旋即挡在了她身边,为她挡开了高能等离子团的余波的伤害。

“又是那东西!”艾琳嘀咕道。在之前,这个混种少女也是用类似的手段,凭空召唤出保护自己的力量,从而逃出了宿舍楼,“这……也是离恨天的力量,是吧?”

“在你们那低劣的语言中,‘至善力’确实是被这么称呼的呢,”混种少女冷笑道,“没错,我是受到赐福的人……只不过,我得到的赐福不那么强大,还不足以对付你们……”在环视一圈对方手中的武器之后,她后退了一步,“但是,这位可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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