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思钰没想到竟有一天,自己的家也会变成困住自己的牢笼。
南思钰斜倚在床边的软榻上,手指百无聊赖的揉捻着窗帘。
窗外,暮色正一层一层地浸染着天空,像一块不断冷却、失去温度的烙铁,沉沉地压下来。
那冰冷锁死的窗子,被最后一点垂死的天光穿透,阴影落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竟也扭曲成囚笼栅栏的模样,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没有激烈的争吵,有的只是理智到极致,平淡到冰点的通知。
一个发布施令,一个回复收到。
父女情分,在巨大的利益和冰冷的政治版图前,薄如蝉翼,一戳即破。她成了这座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别墅里,最昂贵的金丝雀,一个被精心饲养、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是最为贵重的筹码,能够直接影响到大选结局的定海神针。
窗外,花园里的玫瑰开得正盛。
浓烈的红,刺目的粉,嚣张地铺展着,在渐浓的暮色里依旧不肯收敛半分艳丽。甜腻得令人作呕的香气,丝丝缕缕,顽强地透过紧闭的窗缝钻进来,固执地缠绕着她的感官。
“苍白这个时候应该还在为了那个公益汇演焦头烂额吧。”
南思钰不断的将手机屏幕点亮又熄灭。
记忆中苍白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仿佛从未有过,也像是一场梦。
那样脆弱不堪的少女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从这座牢笼中将自己解救出去呢?
每每想到此处,她都会自嘲的笑,自己怎么会有苍白能来拯救自己的幻想呢?
那些鲜活的温度、轻柔的拥抱、甚至她发顶淡淡的茉莉花香,都变得缥缈而不真切。仿佛从未真实存在过,又仿佛只是她在这座精美牢笼里,做过的一场短暂而奢侈的、关于自由和纯粹情感的幻梦。
她来到育才中学的生活是她短短十几年人生中最快乐,最无拘无束的生活。
她见识了真正的人间百态,体会到了作为一个普通学生的日常生活。那是一种粗糙的、喧闹的、充满了琐碎烦恼却也无比鲜活的生活。
她又可以一起吃午饭的好朋友,有一群笨拙但努力的下属,还有...那个回味自己排忧解难总是散发着温暖和阳光的小太阳。
南思钰从床边的枕头下摸出一颗之前藏起来的巧克力。
她小心翼翼地剥开那有些粘连的锡纸。动作很轻,像是在拆解一个易碎的梦。里面深棕色的巧克力块露了出来,表面因体温而有些融化,变得柔软。一股熟悉的、带着奶香的甜味,极其微弱地弥漫开来。
苍白拒绝了自己的资助,选择了和一个从未谋面的那个“年纪第一”的少女一起去打工了。
这层关系也不剩下的话,自己和苍白不就只有简单的上下级关系了吗?
自己真是失败啊。
到最后...什么都没能留下。
自己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去让一个自身尚有精神问题的羸弱少女搅进这摊浑水中呢?
自己应该不会再回去上学了吧。
没有必要了。
她自小就是各种私人家教名师授课,更是早早地随父亲一同出席各种公共场合和各种宴席。
在本应天真无邪玩乐的年纪便早早地被父亲带在身边,见识过人性最赤裸的交易与倾轧。她穿着量身定制的昂贵小礼裙,像个精致的玩偶,端坐在觥筹交错的宴会厅角落,看着大人们脸上挂着虚伪的笑容,口中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脚下却互相使着绊子。她看过利益如何让至亲反目,看过承诺如何在更大的诱惑面前化为齑粉。
或许这些日子的自由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吧。
那颗巧克力带来的微弱暖意彻底消散了。掌心只剩下锡纸冰冷的触感和指尖残留的一点黏腻甜香。
南思钰缓缓收紧手指,将那团皱巴巴的锡纸紧紧攥在掌心,尖锐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吱呀~”
禁闭的房门从外界推开,将园中的玫瑰花香带入少许。
“思钰,放轻松,”南洪淼的声音平稳地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他高大的身影踏入房间,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在暮色中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事情已成定局,思虑过重无益。”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而不是女儿被剥夺的自由与未来。“这段时间,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学校那边,已经替你处理好了休学手续。”
“休...学?”
这两个字艰难的从南思钰的口中吐出。
沙哑而陌生。
这是自己的声音吗?
“王家那小子挺中意你的,”南洪淼缓步走进,“哒哒”的皮鞋撞击声在房间中回荡,强大的气压排挤着最后一丝空气,“你到那边去,他是不会亏待你的。”
“你就这样剥夺了我的上学的权利?”南思钰的双拳紧握,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你很高高在上吗?”
父亲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审视着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
“思钰,”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注意你的措辞。育才中学的经历,只是一段必要的体验,让你更了解‘外面’。但现在,你需要回到属于你的位置。这段经历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
“这也是我作为南家独女的义务吗?”南思钰冷笑出声,气势上完全不输给老辣的南洪淼。
两双猩红的眼眸都渴望在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丝的破绽与畏缩。
“是责任。”南洪淼纠正道,语气毫无波澜,“你变得软弱了,思钰。”
南洪淼上下打量着这个自己昔日里最理智也最识大体顾大局的女儿。
“是什么把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南洪淼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南思钰最敏感的神经。他审视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冷酷,而是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失望?
仿佛一件精心雕琢、价值连城的艺术品突然出现了无法容忍的瑕疵。
“是我变得更像人了。”南思钰轻轻后退一步,拉开了与南洪淼的距离。
“我这个样子,你很意外吗?”
“不...你变成什么样子都不重要。”
南洪淼不在意的摆摆手。
“王家这次可是大肆宣扬了你们的恋情。”
“这周日,王家就会高调的把你从这里接走,在众多媒体和公众的见证下完成政治联姻。”
“你觉得,凭你这短短的几周时间建立起的脆弱感情能帮你吗?”
“认清现实吧。”
“这是最好的结果。”
“不论对于民众还是你我。”
他冰冷的目光最后钉在南思钰脸上,带着最终裁决的意味。
“你还有时间‘清醒’过来。好好想想你的责任,想想南家的未来。别再让我看到你沉溺在这种可悲的‘感情’里。”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房门。那背影挺拔、冷硬,带着掌控一切的绝对权威,每一步都踏在南思钰摇摇欲坠的世界边缘。
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南思钰的声音再次响起,微弱却清晰:
“那如果...我不想清醒呢?”
南洪淼的脚步顿住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握着门把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房间里死寂得可怕,连窗外玫瑰的香气都似乎凝滞了。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底切割的漠然:
“那你就继续抱着你那点可怜的‘感情’,在这间屋子里,好好品尝它带来的代价。”
“咔哒。”
门被反锁的声音清脆而冷酷,像一道最终落下的铡刀,彻底斩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也将她彻底囚禁在这片由权力、玫瑰香气和绝望共同构筑的、金碧辉煌的坟墓之中。
苍白的演唱会是明天,不能在这个时候打扰她。
还有谁可以帮自己呢?
何若初?
阮怀汐?
......
“唉~”
长长的叹息,淹没在了铁笼中。
还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