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隐如此想着,伸手欲要接碗。
“不行,这可不能给你。”武明暄当即一避,动作很快。那护着汤碗的样子,煞有介事的,仿佛在她手里的是什么具有传奇价值的宝物,“我都说不想让你泼了,把这给你怎么能行?”
你什么时候说了?
白茕幽确定她没说过,只是以她的立场,现在显然不能开口吐槽。
“……你又让我喝药,又不把药碗给我。”洛星隐深色的眸子看着女孩,“有完还是没完?”
“有完!星隐哥哥,你张开嘴让我喂,事情不就全都解决了吗?”武明暄笑眼如丝,声音甜美又娇气,“我最一开始就这样讲了……你看你,皱什么眉?也不怕留下皱纹,显得老里老气。”
说完,伸手揉开他的眉心,继而重新舀了一勺药汤,送向洛星隐的唇边。
这一次,洛星隐没有拒绝。作为受害者的他,理所应当地接受了作为加害者的照顾。
流入喉间的药汤很苦,且令人感受不到丝毫温度。可武明暄的动作很轻,能让人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她的关注以及珍惜。就连她问询自己的话语,也奇妙地充满了难理解的暖意。
混乱的思绪并未解开,心情却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难以言喻的平静。服下了药的洛星隐看向武明暄,此时的她正双掌合十地向白茕幽低头道歉——因为在泼洛星隐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有一部分的水落在了他所待在的床铺上面。
如果只是纯水还好,可那是武明暄不久前才用的碗,还没来得及拿下去进行清洗。清水加上碗里的药汤残留,这二合一的效果,难保不会在被子和床褥上留下什么难以清洗掉的痕迹。
“没关系,你喝得还算挺干净的,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看着对自己连连告饶,就差再讲几句“求放过,求放过,求漂亮的姐姐您放过”这般模样的武明暄,白茕幽忽地产生了一种很是不可思议的感觉——面前这个充满了小女孩感的武明暄,和方才那直接用药碗向洛星隐泼水的武明暄,简直就像是两个人。
可她又怎么可能会是两个人呢?
白茕幽深知这绝不可能,还没等她细想,听见了她这话的武明暄就已经抬起头来,满脸惊喜。
“真的吗?”她有些不太相信,毕竟那被弄脏掉的床被,看起来好美、好贵,“姐姐真的不生我的气吗?”
白茕幽摇头:“我只是这里的婢女,这里的东西也不是我布置的,我又哪里有资格去生气呢?”
“姐姐此言差矣!”武明暄道,“就算东西不是你准备的,可我做错的事,你是这里的人,骂我的资格还是有的……你真的不骂我吗?”
白茕幽又摇摇头,回答朴实且诚恳:“不骂。”
“那我喜欢姐姐!”
在这一刻,武明暄目光与嘴角达成了完美的同步。那双浅色眼睛,如同被上扬的弧度所点亮。眼底深处原本沉静的担忧,骤然变得明亮、集中,仿佛所有的光都汇聚到了瞳孔之中。
白茕幽愣住了!
她不是没见过好看的孩子,也不是没见过会说话的孩子。但是……
像是武明暄这样,会直接笑起来说喜欢她的孩子,白茕幽还是第一次见。
不要弄错了。白茕幽对自己这样说,眼前孩子不过只有六七岁的年纪,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喜欢”,是对于任何人都能够去生效的。
没有任何的特别意义。
可尽管如此,这句简单又即兴的话语,也还是深深地烙印在了白茕幽的心里。
她觉得这样很不应该,可却又总是会想起那孩子在那一刻的笑容,直到第二天都没有消退。
不要太在意了。白茕幽告诉自己。武明暄也好洛星隐也罢,他们的将来尚且没有任何定论。自己不过是覆雨翻云的一介婢女,任何有关于他们的感情,都不过是多余的滋生物而已。
咚咚。在第二天的清晨,白茕幽再一次来到昨日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是我。”她说,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你们该换药了。”
“嗯,现在就来。”过了片刻,武明暄的声音从里面响了起来,接着门被打开,“姐姐你好有礼貌啊。”
白茕幽被这句讲得有些发懵,愣神间,手里端着的托盘就被接了过去。
她没打算给,可武明暄的动作实在太自然了,自然得仿佛不止一次去做这种事情,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还是我……”白茕幽想阻止她。
“没事,”武明暄头也不回地就往前走,声音里带着刻意般的轻巧,“这个重,还是我帮姐姐拿吧。”
洛星隐坐在床上,沉默不语地看着武明暄。那张小脸上没有往日里阳光灿烂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屏息的、小心翼翼的专注。因为怕把托盘弄翻,就连唇线都抿紧了。
昨天白茕幽帮两人的冻伤处上药的时候,不管是武明暄还是洛星隐都没醒来。今天,当她把药盒打开,令浓郁刺鼻的药味释放之时,白茕幽明显感觉到,距离自己最近的女孩,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
白茕幽看向洛星隐:“你先来?”
洛星隐张了张口,正要回答,武明暄却忽地介入两人之中,张开手臂,挡在他的身前。
“小隐的伤我来涂药就好!”她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是在捍卫什么,“姐姐要是想帮忙,就只给我涂吧!”
白茕幽看不懂她的反应,也觉得没必要和这么小的孩子硬是僵持。她点了点头,用指尖挖出一小坨药膏,顺势涂抹在武明暄的脸上。
“嘶——!”
身体的本能快过意志。一声短促尖锐的吸气声,猛地从武明暄紧咬的齿缝里挤了出来。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狠狠一颤,肩膀猛地向上耸起,如同一只被突然掐住脖子的小兽。
痛!像烧红的烙铁,猝然按在了冻僵的皮肉上!极致的冰凉,只在瞬间就转化为了难以抵御的灼烧之感。武明暄的眼泪几乎是生理性地冲上眼眶,视野瞬间模糊。
“疼?”白茕幽的声音一向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可她的目光,却是落在了武明暄那双攥得死紧、指节泛白的小拳头上。
“……不疼!”
武明暄几乎是立刻、用尽全力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又急又冲,带着一种被戳穿后的、近乎恼羞成怒的倔强,身体跟着绷紧,指甲陷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