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绕开她。
好不容易七拐八绕,终于摸到了仓库的后门。推开门,一股更猛烈的寒风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来,冻得我一哆嗦。后门连着一个小院子,堆满了空纸箱和废弃的货架。我正想穿过院子去前门碰碰运气,一个洪亮又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喊住了我。
“哎!小伙子!看着眼熟啊!是……雪大法学院那个……那个……”
我循声望去,只见仓买的老板刘大爷正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蹲在屋檐下整理一摞空箱子。
他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努力在记忆中搜寻。
“刘大爷。” 我赶紧走过去,摘下帽子露出脸,试图让他看得更清楚点,“是我,之前跟生活部张部长一起来过的,我叫梁安。”
“对对对!小梁,瞧我这记性!” 刘大爷一拍大腿,乐呵呵地站起来,“名字就在嘴边,怎么都想不起来,诶呦,年纪大喽!” 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今天怎么自己来了?小张呢?”
“张部长腿摔伤了……” 我解释着,赶紧切入正题,“大爷,这次还是来采购点物资,学生会要用的。”
我把那张皱巴巴的便签纸掏出来递给他。
刘大爷接过便签,凑近了眯眼看:“哦……暖宝宝、鞋垫、姜茶……泡面面包……行,东西都有,跟我来!” 他转身就往店里走,“暖宝宝有好几种,贵的,便宜的,发热时间长的短的,你先去挑挑,就在那边。”
他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不就是刚才许念初站的位置吗?
“那个……大爷啊……” 我急忙开口,声音都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慌乱,“要不……咱们先看看别的?比如姜茶粉?或者泡面?”
刘大爷脚步一顿,回头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暖宝宝在最外边,顺路。再说了,这天儿冷的,暖宝宝卖得快,就剩那点了,你不赶紧挑,一会儿别的学生会来人,可就没了!到时候求我都变不出来。”
他语气带着点倔强和过来人的笃定。
我心里哀嚎一声。
大爷说的很有道理。我下意识看了看手表,距离刚才看到她,已经过去五六分钟了。她应该买完东西走了吧?总不会一直站在暖宝宝那儿研究吧?
抱着一种近乎悲壮和侥幸混杂的心情,我硬着头皮,跟着刘大爷重新踏进了温暖却又危机四伏的店铺前厅。
目光迅速扫过刚才的位置,是空的,那抹浅米色的身影不见了。
呼~悬着的心瞬间落回肚子里一半。还好,走了。
走到堆放暖宝宝的货架前,果然种类繁多,价格不一。
我弯下腰,仔细看着包装上的说明:发热时长2小时、4小时、8小时……持续温度……眼花缭乱。正皱着眉头比较哪种性价比更高、更实用,主要是学生会经费实在有限,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了过来,拿起一盒包装朴素的暖宝宝。
“这个比较好哦。”
一个清亮又带着点熟悉温度的声音响起。
我脑子里还在飞速计算着成本,几乎是本能地就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那盒暖宝宝,下意识地问:“真的吗?” 同时顺着那只手,抬起了头。
视线撞进一双淡紫色的眼眸里,带着些许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许念初?
她就站在我旁边,微微歪着头,看着我,手里还拿着另一盒同款的暖宝宝。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她不是走了吗?!什么时候又转回来的?!还是刚才根本没离开,只是去了别的货架?
表面上,我极力维持着镇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甚至还“嗯”了一声。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心脏像是被丢进了高速运转的甩干桶,疯狂地撞击胸腔,血液一股脑冲上耳朵,脸颊和耳根都在发烫。内心早已是惊涛骇浪,疯狂刷屏,完了完了完了!她怎么在这?怎么办怎么办!
“你也来采购物资吗?”
许念初的声音听起来很自然,仿佛只是普通同学间的寒暄。
“嗯,学生会要用的。”
我强迫自己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重新聚焦在暖宝宝上,声音尽量平稳。
“我们寝室的暖宝宝用完了。” 她扬了扬手里的盒子,语气轻松,“多买几盒备着,到时候也能分给同学。”
这个理由简直合情合理。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但不得不承认,她调东西的眼光……或者说,对女生常用品的性价比判断,一向很准。以前一起逛超市,她就总能在一堆花里胡哨的包装里挑出最好用,最实惠的那个。
“好吧。”
我没再犹豫,按照她推荐的牌子,一口气拿了五六盒放进旁边的购物筐里。管他呢,至少这个选择应该不会错。
接下来,跟着刘大爷去挑选其他物资的过程,变得有些微妙。许念初并没有离开,反而像个尽职尽责的导购员,一直跟在我旁边。
“那个牌子的姜茶粉味道比较正,不会太甜。”
她指着其中一款说。
“泡面的话,这个牌子的桶装面量比较足,面饼也筋道,汤料包味道不错,比旁边那个网红牌子实在。”
她又拿起一桶泡面。
“小面包选这个吧,独立包装,日期新鲜,而且软软的,熬夜的时候垫肚子最合适了。”
她拿起一袋面包,还轻轻捏了捏。
她每提一个建议,我都默默照做。刘大爷在一旁看着,乐呵呵的,只当是两个关系很好的学生。我心里却五味杂陈。这种默契,这种她在我身边自然提供帮助的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得让人心慌。它像一根温柔的刺,不断戳穿着我们之间那道名为“陌生人”的壁垒。
学生会女生居多,买东西确实要照顾她们的喜好和实用性。许念初的意见,无疑省去了我很多麻烦和可能的踩雷。理智告诉我,应该感谢她的帮助。但情感上,这种越界的“熟悉”和“默契”,让我无所适从。
终于,清单上的东西都齐了。刘大爷噼里啪啦地打着计算器,我付了钱,并收好发票。
看着地上堆成小山的物资,我转向刘大爷:“大爷,东西有点多,能借个推车吗?我推回学校。”
“行,推车就在后院门口。”
刘大爷爽快地答应。
我费力地把沉重的箱子,袋子一一搬到门口停着的平板推车上。许念初也默默上前,拿起一袋面包就想往推车上放。
“不用不用。”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点急促,“棠棠你在旁边看着就行,我来……”
最后一个“来”字还没完全落下,我的声音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
“棠棠”
这个久违的、带着些亲昵和依赖的称呼,就这么毫无征兆,未经大脑地,从我嘴里溜了出来,清晰无比。
完了完了!该死,梁安你他妈在说什么?
十几年的习惯,深入骨髓的本能反应,刻意压抑了三年多,竟然在毫无防备的松懈时刻,如此轻易地就冲破了理智的堤坝,我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会这样叫出口。
我的脸瞬间烧得滚烫,血液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尴尬和懊悔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我不敢去看许念初的表情,僵在原地,恨不得当场把自己埋进那堆暖宝宝里。
许念初的动作也僵住了。她拿着面包袋的手停在半空中,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微微低下头,淡紫色的眼眸里情绪翻涌,有惊讶,有慌乱,似乎还有一丝手足无措?她沉默了几秒,才用极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问:
“梁安同学……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像羽毛拂过,“我……没听清。”
没听清?怎么可能没听清,她分明是听到了!这是在给我台阶下吗?还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堵了团棉花,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解释?道歉?还是干脆破罐子破摔?
就在这尴尬到令人窒息的时刻,救星出现了。
“安哥!安哥!我们来了!”
几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推门声响起。只见法学院纪检部的几个学弟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冷风。
“会长说东西多,怕你一个人搞不定,让我们来帮忙。” 领头的小学弟笑嘻嘻地说着,目光扫过堆满物资的推车,又扫过僵立在推车旁,面红耳赤的我,还有脸颊微红的许念初。
几个大小伙子眼神一对,瞬间交换了一个“哦~”的,心照不宣的暧昧眼神。
“哎呀~这么多东西,辛苦安哥了!”
“来来来,搬东西搬东西!这种粗活怎么能让安哥和……呃,这位学姐动手呢。”
“就是就是!安哥你歇着!交给我们!”
他们几个不由分说,异常热情地冲上来,七手八脚就把剩下的东西全搬上了推车。其中一个还特别“贴心”地把我挤到了一边。
“安哥。” 小学弟推起车,临走前还特意凑到我身边,挤眉弄眼,压低声音,用自以为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说,“嘿嘿,都懂,都懂!加油哦!我们先撤了!不打扰了!”
说完,几个人推着满载物资的推车,像一阵风似的,“呼啦啦”冲出了仓买店,留下几声意味深长的“嘿嘿”笑声在寒风中回荡。
棉布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学弟们起哄的声音。
店里瞬间只剩下我和许念初两个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货架上老式挂钟的“滴答”声,还有我们彼此间清晰可闻,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刚才学弟们那暧昧的眼神和话语,像一层无形的尴尬薄膜,将我们紧紧包裹。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的热度还没褪去,而许念初脸上的红晕似乎更深了。
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巾的流苏。
我也僵在原地,目光不知道该落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