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轮子重重砸在雪城机场跑道上,激起一阵轻微的颠簸。舱门打开,一股裹挟着雪粒的凛冽寒风瞬间灌了进来,激得人一个哆嗦。窗外,一片苍茫,细密的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停机坪和远处模糊的城市轮廓。

雪景很美,但我此刻毫无欣赏的心情。

“哥哥,下雪了!”

梁诺兴奋地扒着舷窗,哈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一小片白雾。

“嗯。”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解开安全带,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长途飞行加上陪考,采购的连轴转,疲惫感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但这还不是最重的。

最重的,是托运的那四个巨大无比的行李箱。

当它们依次出现在传送带上时,旁边取行李的旅客都投来了或惊讶或同情的目光。两个最大号的是我和梁诺的衣物用品,剩下两个全是端木璇那张“必买清单”的产物,以及帮会长,洛浅浅,小橙花,安然学姐她们带的伴手礼。

梁诺看着那四个庞然大物,小脸皱成了包子:“老哥,我们怎么回去啊?打车?这得叫两辆车吧?”

我盯着那堆行李,眉头拧成了疙瘩。叫两辆普通出租车?光是搬上搬下就够呛,更别说雪天路滑。犹豫只在脑子里转了一瞬,我果断掏出手机,点开了叫车软件。

“叫辆专车吧。”

我言简意赅,手指快速操作着,选了一辆七座商务。

“哈?”

梁诺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我。

“老哥,你发烧了吗?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平时连瓶饮料都舍不得买贵的,现在居然叫专车?还是七座的?就为了这几个箱子?”

她夸张地用手比划着,一脸“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表情。

我被她看得有些窘迫,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什么话?这次在香港,住的酒店,吃的那些高级餐厅,还有来回景点的专车……全是你柳辞姐姐托朋友安排的。我昨晚大概算了下……” 我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报了个数,“至少这个数打底。”

梁诺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几……几万块?!”

“嗯。”

我沉重地点点头,感觉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你柳辞姐姐虽然说不用在意,是她朋友帮忙,但这份人情实在是太大了。钱,无论如何,得想办法还上。” 我揉了揉因为刚才搬动行李而隐隐作痛的右胳膊,“再说了,现在这情况,叫辆专车省事。”

梁诺看着我揉胳膊的动作,总算收起了那副调侃的表情,撇撇嘴:“好吧好吧,铁公鸡拔毛也是被逼的。不过老哥,你这几百块的专车钱就别算在“还人情”的大账里抠抠搜搜了,显得多小气,这钱我出。” 她豪气地拍拍胸脯。

“不是钱的问题……” 我苦笑了一下,又用力揉了揉发酸的右肩臂,“刚才拎那箱子的时候,好像……拉伤了。” 一阵清晰的刺痛传来,让我忍不住抽了口气。

梁诺这才注意到我脸色有点白,连忙凑过来:“啊?严重吗?要不要紧?我说你怎么刚才搬箱子的时候表情那么狰狞……”

“没事,缓缓就好。” 我摆摆手,不想让她担心。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微信。

“儿子,下飞机了吧?雪城下雪了,路上滑。我和你爸爸在家等你们。给你发个红包,叫辆好点的车,安全第一。”

下面跟着一个1000元的转账。

我还没来得及回,梁诺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我的手机,点开语音键,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诶呀,妈~别操心啦,你想到的,你英明神武的好儿子都想到啦~专车已经叫好啦,马上到家!等着我们哦!”

说完,得意地冲我晃晃手机,麻利地点了接收红包。

我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没跟她抢。目光转向车窗外。

专车平稳地行驶在机场高速上,窗外的雪幕让世界变得模糊而安静。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却驱不散脑子里纷乱的思绪。

首先蹦出来的,是端木璇那张蜡黄的小脸。

视频里她蔫蔫的样子还在眼前晃。

这个笨蛋……我才离开几天?就搞出急性肠胃炎。以前我在旁边盯着,还能管着她按时吃饭,拦着她往那些卫生堪忧的小摊上扑,结果我一走,她就放飞自我,点什么国潮外卖把自己点进校医院了。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不过,以她那打不死的小强般恢复力,估计现在又活蹦乱跳了吧?就是……这一大堆给她买的东西,怎么给她送去?总不能直接扛到她宿舍楼下吧?

思绪飘到柳辞身上。

这次香港之行,欠的人情实在太多了。豪华酒店、米其林餐厅、专属用车……这些对于柳辞和她那个阶层的人来说或许只是举手之劳,朋友间一句话的事,但对我而言,是实实在在,沉甸甸的人情债。

柳辞那句“没什么”说得云淡风轻,可我做不到心安理得。这笔钱必须还,可怎么还?什么时候还?用什么方式还才不会显得生分又唐突?想着这些,右臂的刺痛感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最后,一个名字带着更深的重量压上心头,许念初。

或者说,苏棠。

车窗玻璃映出我有些模糊的侧脸,眼神晦暗不明。

十多年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高考后那个夏天突如其来的消失,像一道至今未能愈合的伤疤。她的离开,抽走了我世界里很大一部分阳光,也让梁诺对她充满了不解和憎恨。谁能想到,三年多后,她会以“许念初”这个全新的名字,隔壁理工大学交换生的身份,重新出现在雪城大学,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当初重逢时,震惊、愤怒、不解、还有一丝被刻意压制的什么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我们达成了那个脆弱而疏离的约定。

以陌生人的身份相处。假装不认识,假装那段过往不存在。

可真的能假装吗?

在食堂偶然相遇时,她瞬间移开的视线。在图书馆她坐在我对面几桌,我能感受到那若有似无的注视。学生会活动时,她作为交换生代表发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还有在校医院,视频里她突然被柳辞的镜头捕捉到时,那一闪而过的,来不及掩饰的复杂眼神……每一次接触,都在无声地冲击着那个“陌生人”的约定。

梁安,你骗不了自己。

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模糊着那条界限。

一个眼神,一次不经意的靠近,一句超出“陌生人”范畴的关心,都像在薄冰上行走。

只需要一个导火索?

也许是一次意外,也许是一句失言,也许……什么都不是,仅仅是时间到了,那层刻意维持的疏离就会轰然碎裂。暴露出的会是什么?是积压多年的情感宣泄?是彻底的决裂?还是别的什么?

可我该怎么办?主动去捅破?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头绪。面对复杂的法条和课业难题,我总能找到解决办法,唯独面对她和那段戛然而止的过往,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束手无策和疲惫。

逃避虽然可耻,但似乎真的有用。

拖一天是一天吧。虽然这完全违背我一贯的行事准则。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是塞满了理不清的毛线团。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强迫自己去想点实际的。

哦,对了,学生会……那个帮我代班的可怜小学弟。听会长在微信里幸灾乐祸地说,那个小学弟自从接过我的那摊子事,熬夜熬得眼圈发黑,人都瘦了好几斤,嚷嚷着“安哥,快回来救命”。

啧,真是辛苦他了。回去得好好谢谢他,嗯……他好像喜欢打那个热门MOBA游戏?送个他念叨很久的限定皮肤好了。

还有洛浅浅她们几,礼物也都备好了。梁诺在旁边挑的,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

这么一件件数着待办事项,心里那团乱麻似乎稍微被压下去一点。

“到市区了。”

梁诺指着窗外。

我抬眼望去,车窗外,熟悉的城市轮廓在雪幕中逐渐清晰。高楼,街道,闪烁的霓虹,被一层薄雪温柔覆盖。

雪还在下。

车子载着满身的疲惫、沉甸甸的行李,和更沉甸甸的心事,缓缓驶入这座被雪花拥抱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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