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迷思，纯粹爱恋的吻，让人一时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她心口的可怖剑疮。
但，尽管心中的爱意仍未述说，强大如龙的心脏也在黑剑的重创下逐渐停止脉动。
莱娅的双眼已然黯淡，双臂因为脱力而无法支撑着拥抱，就这样后仰着倒了下去。
但在她倒地之前，罗伊用坚实有力的臂膀接住了她倒下的身躯。
她借着最后的几下心跳，仔细回味了亲吻的甜美，在她的瞳孔中，倒映着罗伊惊愕，悲伤又悔恨的面容。
你在为我的离去而悲伤吗？
即便是这样的我，在将死之时，也能在这一瞬间……得到你的心吗？
这样想着的莱娅，虽然已经无法再开口说话，也无法移动身体，但在这一刻，在罗伊的眼中，她发自内心的露出了凄美而幸福的笑容。
随后，她头颅低垂，永远地，彻底地闭上了双眼，仅留下罗伊一人在这偌大又寂静的御花园中孤独跪立。
“……”半晌的沉默后，罗伊将莱娅拥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抬头看向天空，明月仍皎洁，此刻却又显得冰冷，无情，似一个无关的看客嘲弄般的挂在天空。
仿佛在说：这场惊世之战的结局，竟是这样的吗？
“傻瓜……”罗伊将莱娅紧紧抱住，任由她的鲜血沾染自己的衣裳与盔甲。
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诛杀了恶龙的魁首，替无数饱受战火折磨的百姓，屠龙失败的前辈们复了仇。
他应该是众人称颂的英雄，但为何，此刻的他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内心的负罪感，他感觉自己双手沾染的龙血是对他的嘲讽，而莱娅的尸体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他杀了一个真心爱他的女人。
有这么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刺杀计划是否是正确的，怀疑莱娅是不是被世人误解了。
一个草菅人命的暴君，真的会露出这样凄美又幸福的微笑吗？
就连御花园轻轻划过的风，都好似在嘲笑他一般，既是为他的犹豫，又是为他的纠结。
自己的骑士道会因为敌人的爱而动摇吗？但杀死一个心爱自己的女士又真的是骑士精神之举吗？
他不知道自己抱着莱娅的尸首抱了多久，只是单纯的出神……直到他将莱娅以公主抱的姿势抱起，准备将她葬在御花园中的时刻，他才意识到了一些不对。
这轻盈的手感，毫无疑问仍然是人类的形态。
但如果莱娅真的死了的话，为什么她没有从人类化身变回龙的形态？
转瞬间，他就意识到了真相，而就在谜底揭晓的那一刻，罗伊的正前方，又出现了一位和他怀中一模一样的……恶龙女王。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迷人而优雅的微笑，但在此刻的罗伊眼里，却仿佛在嘲弄他的愚蠢一般。
“罗伊，”她朱唇轻启，仿佛爱人的呢喃，又好像恶魔奸计得逞后的嘲讽，
“正义的骑士大人，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在最后一刻动摇了呢，即便坚定如你，也会为我而心动吗？”
罗伊怀抱着莱娅分身逐渐冰冷的躯体，那触感真实得令人心碎。
他抬头看向前方那个巧笑倩兮、毫发无损的本体，对方眼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狡黠，以及……一丝满意的玩味。
“你……”罗伊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在最后一刻，我确实动摇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失去生息的分身，那凄美而满足的笑容烙印在他眼底，
“但那不是骑士罗伊·格林斯为你这位暴君之死而动摇，而仅仅是一个男人，为一个……爱着他的女人逝去而涌起的本能悲恸。”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将那份柔软彻底锁进心底的囚笼，目光重新变得如淬火寒铁般坚硬锐利。
“现在，我们依旧是敌人。你带来的战争、死亡、以及那些地牢中的残骸，这一切的罪孽，不会因一个吻、一滴泪或是一具分身的消亡而改变。”
他将怀中失去温度的分身轻轻放在沾满露水与血迹的花丛中，动作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站起身，他再次握紧了手中那柄沾满龙血的圣剑杜兰达尔，剑尖直指前方真正的莱娅。
莱娅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满是占有欲的满足感。
她没有因为罗伊的宣言而恼怒，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承诺，轻盈地在原地转了个圈，银发与睡裙下摆划出优美的弧线。
“哈啊~”她发出满足的叹息，声音甜腻得如同浸了蜜糖，
“真可爱，只要你曾为‘我’这个人动摇过，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情感…这就足够了。”
她停下旋转，歪着头，笑容灿烂得如同盛放的毒罂粟：
“哪怕是敌人的爱恋，只要我想要就一定会得到。你说对吗，我可爱的小骑士？”
“没机会的。”罗伊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眼神坚定如铁，
“你的爱是占有和毁灭的毒药，我无福消受。再战吧！”
他低吼一声，身体再次绷紧，圣剑与断剑同时扬起，准备发起冲锋。
他明白眼前的莱娅更强，但骑士的尊严不容他退缩。
然而，就在他脚步启动的瞬间——
嗡！嗡！嗡！
空气中接连传来数道轻微却清晰的魔法波动。月光下，罗伊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一点！
莱娅的身旁，一个又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从虚空中浮现，如同倒映在水面上的月光被具现化。
她们穿着相同的近乎透明的银丝睡裙，拥有着与莱娅本体完全一致的绝美容貌、银色长发和那双标志性的亮紫色竖瞳。
她们姿态各异，有的慵懒倚靠，有的怀抱双臂，有的指尖把玩着魔法凝聚的星光……但无一例外，那强大的龙威如同实质的潮汐，层层叠叠地向罗伊涌来，瞬间将他刚刚凝聚起来的气势压得粉碎！
一、二、三……七、八、九！
算上刚刚与他对话的本体，整整九个“莱娅”！
她们的气息完全一致，眼神中的玩味、占有欲和那丝若有若无的“爱意”也如出一辙，仿佛九面镜像。
罗伊的大脑一片空白，饶是经历了宝库、地牢、禁军大厅的洗礼，眼前这一幕依旧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他握着剑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九个？这怎么可能？！
“感到惊讶吗？我亲爱的骑士。”本体莱娅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得意，仿佛在展示最得意的收藏品，
“但这就是现实。每个分身都有近乎于我的实力，做的不错，但被你杀死的那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她优雅地抬手，指尖轻轻抚过身边一个分身的长发，那分身对她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我大天辉王庭的魔法技术世界第一，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事情！空间折叠、灵魂投影、血肉重塑……区区几具承载我意志的分身而已。”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抑扬顿挫的激情，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傲慢，
“像你怀中那样，可以让你‘动摇’的分身，我一共有九个。现在，你还觉得你能赢吗？或者说，你还有挥剑的必要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罗伊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面对一个莱娅，他已竭尽全力，险死还生。九个？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彻底的碾压！
但红骑士的骄傲不允许他束手就擒。
哪怕前方是深渊，是绝壁，他也要挥出最后一剑！
“骑士的字典里，没有‘必要’，只有‘必须’！”罗伊爆发出怒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
他将全身残存的力量，连同那不屈的意志，尽数灌注于双臂。
杜兰达尔再次爆发出璀璨的圣光，黑剑的断剑也发出不甘的嗡鸣。
他不再选择目标，而是义无反顾地冲向站在最前方的那个本体莱娅，身影化作一道决绝的光影！
然而，结局早已注定。
他甚至没能看清是谁出的手。
或许是左侧那个抱着双臂的分身指尖微弹。
或许是右侧那个指尖跳跃着星光的分身眼中光芒一闪。
也可能，是本体莱娅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了一分。
一道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万吨巨锤，毫无征兆地从侧面狠狠砸在罗伊身上！
好快！好强！远超他之前经历的任何攻击！
“咕哇——！”
剧痛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听到了内脏震荡的闷响。
圣剑杜兰达尔脱手飞出，旋转着插进远处的花丛，光芒瞬间黯淡。
黑剑的断剑也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当啷一声掉在染血的地面。
视野瞬间被黑暗吞噬，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急速下坠。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他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住，没有摔倒在地。
鼻尖萦绕的，依旧是那熟悉的、混合着冷香与血腥的气息。
似乎有温热的、带着龙族特有凉意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
一个遥远得仿佛来自天边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轻轻飘入他最后的听觉：
“睡吧，我的骑士…你的挣扎，你的火焰，你的…爱，都如此珍贵。现在，你终于彻底地…属于我的收藏库了。”
黑暗彻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