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蛛林的腥风与追兵绝望的嘶嚎,被远远抛在了身后连绵的山峦之后。李玄带着铁牛,如同踏青般悠然穿行在通往瑶光圣地外围区域的官道上。铁牛似乎已经消化了“老大是甲等危殆大魔头”这一“事实”,或者说,他那简单的脑子选择了无条件相信李玄,此刻正吭哧吭哧地跟在后面,肩上扛着的破布袋随着步伐一晃一晃,散发出混合着汗味、血腥味和劣质灵材的古怪气息。

官道逐渐宽阔,铺上了平整的青石板,路旁的行人也多了起来。大多是前往圣地外围坊市交易或是朝圣的信徒,偶尔也有身着各色宗门服饰的修士驾驭遁光或骑着灵兽掠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却又带着一丝压抑的“圣洁”气息。

越靠近瑶光圣地核心区域,这种氛围便越是浓厚。远处,连绵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烁着圣洁的银光,最高峰直插云霄,那里便是瑶光圣地的核心——冰魄神峰。山脚下,一座由巨大白色寒玉砌成的宏伟城池拔地而起,城墙高耸,铭刻着玄奥的冰系符文,散发着淡淡的寒气,这便是瑶光圣城。城门口,身着银白色冰晶甲胄、面无表情的圣地卫士如同冰雕般矗立,审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流。

李玄并未入城,而是在距离圣城尚有数十里的一座清幽山谷外停下了脚步。山谷入口处,立着一块巨大的玄冰碑,上面用古老的篆体刻着两个寒气森森的大字——“寒潭”。这里并非圣地核心,而是外围一处相对僻静、灵气充裕的修炼之所,通常供一些内门弟子或需要静修的长老使用。

山谷幽深,寒气比外面更盛。谷内没有繁花绿树,只有嶙峋的冰岩和覆盖着厚厚霜雪的耐寒植被。一条由万年寒玉铺就的小径蜿蜒通向深处,尽头处是一片被巨大冰棱环绕的、散发着浓郁寒气的深潭——静心寒潭。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寒气逼人,寻常修士靠近便觉神魂欲冻。

此刻,寒潭边上,那座同样由寒玉雕琢而成的精致小筑——“听雪庐”前,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

数名身着素白宫装、气质清冷、但眉宇间都带着深深忧虑与疲惫的瑶光圣地长老,正束手无策地站在紧闭的玉门前。为首一人,正是戒律首座玉玑子。她面容依旧冷肃,但眼下的青黑和紧抿的嘴唇,透露出内心的焦虑。

“圣女…您已三日滴水未进…这样下去,道体如何承受得住?” 玉玑子对着紧闭的玉门,声音尽量放得柔和,却难掩一丝急切,“那秘境中的遭遇…非您之过!是那魔头李玄诡计多端!圣地上下,绝无人敢因此看轻于您!还请圣女开门,让老身为您调理…”

门内,一片死寂。

没有回应,甚至连一丝气息波动都感觉不到。只有寒潭升腾的冰冷雾气,无声地缭绕着寒玉小筑,更添几分孤寂与清寒。

玉玑子身后,另一位长老也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恳求:“圣女,您乃圣地之光,冰心圣体万载难逢!些许流言蜚语,何须挂怀?圣地还需要您主持大局…”

依旧无声。

门内之人,仿佛已与这寒潭冰玉融为一体,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玉玑子看着那毫无反应的玉门,眼中闪过一丝痛惜和深深的无力感。她想起了三日前,当那艘承载着幸存者的瑶光云车降落在圣地广场时的景象。

云车珠帘掀开,在无数圣地弟子、长老、乃至闻讯赶来的信徒们期盼、敬畏的目光注视下,云渺的身影缓缓出现。

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月白圣袍,依旧是那遮面的轻纱。仪态看似依旧完美,步伐看似依旧平稳。

但玉玑子看得分明!

云渺那双从轻纱下露出的、曾被誉为“映照九天寒月”的清冷眼眸,此刻却空洞得如同失去灵魂的琉璃!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恐惧!她的身体在微不可察地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濒临崩溃的急促。当广场上那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汇聚到她身上时,玉玑子清晰地看到,云渺的指尖瞬间刺入了掌心,殷红的血珠在月白圣袍上晕开点点刺目的红梅!

她甚至没有走下云车!在无数道惊愕、不解的目光中,她如同受惊的雪兔,猛地转身,化作一道近乎仓惶的白色流光,径直冲向了这处圣地最偏僻、最寒冷的寒潭禁地!然后,“听雪庐”的玉门便彻底关闭,再无开启。

随后,各种关于秘境的消息也如同瘟疫般在圣地内外流传开来。瑶光圣女在秘境中被同门当众爆料拆内衬、嫌圣物重、看凡间话本…甚至还有更离谱的谣言!这些消息如同最恶毒的冰锥,将云渺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世界彻底击碎!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冰清玉洁、完美无瑕的圣女。

她成了整个修真界的笑柄!成了信徒心中信仰崩塌的象征!

而最致命的,是她自己内心那深入骨髓的社恐,被这场当众的“社死”彻底引爆、放大到了极致!她无法面对任何人!无法承受任何目光!哪怕是最亲近的长老,在她感觉中,也如同拿着放大镜在审视她的每一寸不堪!

“唉…” 玉玑子长长地叹息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无奈。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那道紧闭的玉门,隔绝的不仅是空间,更是云渺将自己彻底封闭的心。她挥了挥手,示意其他长老暂时退下,只留下自己一人,如同忠诚的守卫,静静地伫立在寒潭边,陪伴着门内那个彻底将自己冰封的灵魂。

———

山谷入口,玄冰碑旁。

李玄和铁牛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静静伫立。李玄强大的神识早已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个寒潭区域,清晰地“看”到了听雪庐前那凝重的气氛,玉玑子的焦虑叹息,以及…那扇紧闭玉门后,那道蜷缩在冰冷寒玉床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身体因无声啜泣而剧烈颤抖的纤弱身影。

云渺的气息微弱而紊乱,如同风中残烛。极致的恐惧、羞耻、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毒藤,死死缠绕着她的神魂。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扔在闹市中央,承受着无数道鄙夷、嘲笑、失望的目光鞭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她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藏到最深、最暗、最冷的地方,永远不要再见任何人。

铁牛也感觉到山谷里那股压抑冰冷的气氛,他缩了缩脖子,瓮声瓮气地问:“老大,里面…是不是很冷?那个仙女姐姐…住这里不冻得慌吗?”

“冷?” 李玄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冰岩和禁制,落在那道蜷缩的身影上,嘴角噙着一丝洞悉的、近乎残忍的玩味,“对她而言,外面那些目光…比这寒潭,冷上千倍万倍。”

他微微闭上眼,仿佛在品味着云渺那无声的、深入骨髓的痛苦与绝望。那是一种比秘境崩解时众生仓惶逃命更加“精致”、更加“纯粹”的崩溃。由他亲手点燃的社死之火,终于将这朵冰莲焚烧殆尽,只留下焦黑的残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一丝纯粹的、满足的愉悦感,如同冰冷的清泉,流淌过李玄的心间。

他并没有再做什么,也没有试图去“欣赏”云渺此刻更具体的狼狈。对于一件已经彻底破碎、失去所有观赏价值的“艺术品”,他失去了继续把玩的兴趣。这场关于“圣女”的乐子,在听雪庐玉门关闭的那一刻,对他而言,已然落幕。

“走吧,铁牛。” 李玄收回目光,声音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慵懒,“此地…寒潭枯坐,了无生趣。不如去看看…”

他转身,月白的衣袂拂过冰冷的玄冰碑,目光投向圣城方向,那里似乎有新的、关于他悬赏的喧嚣传来。

“…那些急着领赏的‘热心人’,又排出了什么新把戏。”

铁牛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扛起破布袋,迈着沉重的步伐跟上。离开前,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寒气森森的山谷入口,铜铃大眼里带着一丝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对那位“冻得慌”的仙女姐姐的…担忧?

寒潭深处,听雪庐内。

云渺将脸埋得更深,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揉碎、冰封在这永恒的寒冷与黑暗中。门外的叹息,谷外的喧嚣,世界的崩塌…一切都与她无关了。她只想在这里,一个人,静静地…烂掉。

只有那无声的泪水,如同冰珠,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寒玉地面上,凝结成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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