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是秘境中那铅灰色的、压抑的苍穹,而是熟悉的、碧蓝如洗的晴空。空气中弥漫着泥土、青草和淡淡的溪水气息,清新得让他有些恍惚。脚下是松软的草地,远处是连绵起伏、苍翠欲滴的山峦轮廓。微风拂过,带来林叶的沙沙声和几声清脆的鸟鸣。
回来了。
从那个天崩地裂、如同炼狱的秘境碎片,回到了…人间的边缘。
铁牛巨大的身躯晃了晃,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草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古铜色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冷汗,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眼前仿佛还残留着那苍穹碎裂、大地沉沦、无数身影被空间裂缝吞噬的恐怖景象,耳边似乎还萦绕着绝望的哀嚎和毁灭的轰鸣。
“没…没了…都没了…” 铁牛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后怕,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那个鼓鼓囊囊、散发着怪味的破布袋——那是豁口赌局留下的唯一“战利品”,此刻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逃出来”的实物。“好多人…好多石头…都…都掉进大黑缝里了…”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冲击让这个憨直的汉子思维一片混乱。
李玄静静地站在铁牛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背对着他,月白的衣袍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纤尘不染,与铁牛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他微微仰头,目光投向远方层峦叠嶂的山脉,似乎在感受着这方天地稳定、平和的法则韵律,又像是在回味着刚刚结束的那场宏大“盛宴”的余韵。秘境崩解时那众生仓惶的百态,如同最醇厚的酒液,还在他识海中缓缓发酵。
“老大…” 铁牛看着李玄那超然平静的背影,心中的恐惧和后怕稍微平复了一丝,但巨大的茫然依旧占据着脑海,“俺们…这是在哪?那些人…都…都死了吗?”
李玄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铁牛那张沾满尘土、写满惊魂未定和迷茫的憨脸上,嘴角那抹惯常的玩味笑意似乎淡了些,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洞悉与漠然。
“死了?活着?” 李玄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谈论天气,“天道轮转,众生如蚁。今日葬于秘境,与明日老死山林,又有何本质区别?不过谢幕的方式…略有不同罢了。” 他的目光越过铁牛,投向更远处的山峦,“重要的是,我们出来了。而这场戏…还没唱完。”
他不再看铁牛,信步走向草地边缘一条蜿蜒流淌的清澈小溪。溪水潺潺,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李玄蹲下身,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仔细地清洗着双手,仿佛要洗去那并不存在的、来自崩解秘境的尘埃与血腥气。
铁牛呆呆地看着老大的动作,又低头看看自己脏兮兮的手和那个散发怪味的布袋,也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走到溪边,学着李玄的样子,把巨大的手掌和脸埋进冰凉的溪水里,用力搓洗。清凉的溪水似乎带走了些许恐惧和疲惫,让他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一点。
洗去脸上的尘土和冷汗,铁牛看着水中自己那张依旧带着惊悸余波的倒影,瓮声瓮气地问:“老大…俺们…接下来去哪?”
李玄已经洗好了手,站起身,水珠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落。他甩了甩手,目光随意地扫过四周,正欲开口——
他的动作,却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锐芒,如同平静湖面下骤然闪现的寒冰。
他的目光,定格在小溪下游不远处,一片被水流冲刷得异常光滑的鹅卵石滩上。
在那片灰白色的鹅卵石之间,静静地躺着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金属碎片。
碎片边缘呈现出扭曲的撕裂状,通体是一种深邃、冰冷、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沉黑色。材质非金非玉,却异常沉重,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其散发出的、一种与周围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凝练与…毁灭气息。更引人注目的是,在碎片中心位置,残留着一小片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暗金色复杂纹路。那纹路古老而玄奥,仿佛某种精密的符文回路被暴力破坏后残留的印记。
李玄缓步走了过去,俯身,并未直接用手触碰,而是用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细微的空间之力,轻轻一引。
那块冰冷的黑色碎片无声地悬浮起来,飘到他面前。
铁牛也好奇地凑了过来,铜铃大眼盯着那块黑乎乎的碎片:“老大,这是啥?黑乎乎的…像块破铁?”
“破铁?” 李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在那暗金色的残破纹路上仔细描摹,“这可是…老‘朋友’留下的名片。”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须,细致地探查着碎片。那股熟悉的、带着毁灭性空间湮灭气息的残留波动,以及那暗金色纹路中蕴含的、与飞升接引台核心阵法同源的法则韵律,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清晰!
不会错。
这正是当初被他随手炸毁的“飞升接引台”的残骸碎片!而且,从其边缘的撕裂痕迹和残留的微弱追踪印记波动来看,这块碎片并非自然崩落,而是被人以极其高明的手段,从爆炸现场的核心区域…强行剥离、带走、用于追踪分析的!
“啧,” 李玄轻轻咂了下嘴,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冷光,“看来,那场烟火,还有人不死心,想查个明白?”
他将碎片在指尖把玩,那冰冷的触感和残留的追踪印记如同挑衅。李玄的神识顺着印记残留的微弱“线头”,极其隐蔽地逆流回溯,试图捕捉追踪者的气息。
然而,就在他的神识即将触及印记源头之时——
嗡!
一道极其隐晦、却带着磅礴威严与冰冷秩序感的强大神念,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猛地从印记深处“苏醒”!这道神念并非针对李玄,更像是一种预设的、用于反追踪和震慑的“防火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代表某种至高规则的气息,瞬间将李玄延伸出去的那缕试探性神识…湮灭!
神念对撞的余波极其微弱,却让李玄的眉头极其罕见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指尖萦绕的空间之力微微波动,那块黑色碎片也轻轻震颤了一下。
“巡天鉴?” 李玄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不同于天机阁那种维护“天命”的牧羊人姿态,巡天鉴是修真界公认的、更加古老神秘且中立的“秩序维护者”,专司监察重大空间异变、跨界威胁以及…追查飞升通道相关事件!他们行事更加隐秘,手段也更加莫测。没想到,飞升台爆炸案,竟然惊动了这群深居简出的家伙?
有趣。
比天机阁那群伪君子…有趣多了。
李玄的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重新扬起,而且比之前更加深刻,带着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兴致。他指尖微动,那块蕴含着追踪印记的碎片并未被毁掉,反而被一层银白色的空间薄膜悄然包裹、封印,隔绝了内外气息,然后被他随意地收进了袖中。
“老大?” 铁牛看着李玄收起碎片,又露出那种他看不懂的、但总觉得有人要倒霉的笑容,憨厚地问道:“这破铁…有啥用?”
“用处?” 李玄站起身,拍了拍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投向溪流下游,仿佛能穿透山峦,看到那未知的追踪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期待和洞悉的冰冷:
“引蛇出洞,放饵钓鱼。”
“或者,给下一场‘乐子’…”
“…点个引信。”
他不再停留,转身,沿着溪流,朝着山外的方向悠然走去。阳光洒在他月白的背影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锋芒与凝重只是错觉。
铁牛看着老大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洗干净的手和那个依旧味道感人的破布袋,挠了挠头,将布袋往肩上一甩,迈开沉重的步伐跟了上去。
清澈的溪水依旧潺潺流淌,冲刷着鹅卵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那块碎片被取走后留下的浅浅凹痕,无声地诉说着,归途之上,已有不速之客的阴影悄然迫近。而乐子人,已然嗅到了风中传来的、更新鲜也更危险的…“乐子”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