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穹苑内,冰河世纪的寒潮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林佑那包容万象的意志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留下的不是力量的真空,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精疲力竭的沉滞。空气里还残留着硫磺与冰晶混合的刺鼻气味,破碎的黄金残骸散落在湿漉漉的鹅卵石和水洼里,反射着汤池深处那颗幽绿核心重新变得柔和、规律的脉动光芒,以及沈默“绝对静默力场”牢笼消散后残留的幽蓝能量粒子。

林佑单膝跪地的身体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脱力地向前倾倒。柳依依惊呼一声,不顾自己还裹着沉重僵硬的镀金浴巾,踉跄着扑过去,用自己娇小的身体勉强撑住了他。

“学长!你怎么样?”柳依依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浓浓的担忧,小手慌乱地擦拭着林佑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金色的瞳孔失去了焦距,涣散地望着虚空,身体冰冷,微微颤抖,仿佛灵魂都被刚才那强行抚平“永恒孤独”的壮举抽走了大半。

“没……没事……”林佑的声音微弱嘶哑,像破旧的风箱。他试图抬起手,指尖却只是无力地动了动。大脑像被无数钝刀反复刮过,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一种深沉的、源自灵魂的疲惫感。那些被金夕瑶揭露、又被钟回痛苦记忆碎片强行冲开的“摇篮计划”画面——冰冷的金属墙壁、刺眼的白光、模糊的白大褂人影、刺入皮肤的针尖、还有那无边无际的、被遗忘的黑暗孤独——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他意识的边缘疯狂啃噬、翻涌,带来一阵阵冰冷的恐惧和恶心感。他本能地排斥着,却又无法将它们彻底驱散。那包容万象的意志,似乎只对外部有效,对自己的伤痛……无能为力。

金夕瑶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华丽人偶。指间那枚裂痕遍布、彻底失去光泽的翡翠币,被她无意识地攥得死紧,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发痛,却远不及她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林佑刚才展现的力量,那种轻易抚平“永恒孤独”暴走、穿透“绝对静默力场”的浩瀚意志,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这根本不是她认知中的“灾厄吸引源”或“混沌种子”,这更像是……某种触及世界本源规则的……神性!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混合着对未知力量的恐惧,以及更深的、病态的贪婪,如同冰与火的毒蛇,在她心底疯狂撕咬。她的目光死死钉在林佑苍白痛苦的侧脸上,琥珀色的瞳孔深处,惊骇、迷茫、贪婪、恐惧……种种情绪剧烈翻涌,几乎要将她吞噬。她的“乌托邦”蓝图,她的“新秩序”野心,在林佑这超出理解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渺小。

苏璃依旧紧握着那张焦黑的童年照片,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清冷的脸上,震惊和探究并未褪去,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断。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混乱的现场快速扫视,最终定格在那个被撕开柜门、暴露在狼藉中的金属柜上。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林佑和钟回身上的短暂间隙,她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如同最精密的幽灵,靠近了那个扭曲的柜子。借着汤池核心幽绿的光芒,她的视线如同探针般刺入柜内——泛黄的纸张、装着诡异翡翠色液体的试管……她的指尖如同闪电般探入,精准地夹住了其中一支试管,那粘稠的、散发着不祥荧光的液体在管壁内微微晃动。没有一丝犹豫,她迅速将试管滑入自己浴巾内侧一个隐藏的口袋,动作流畅而隐蔽,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后退,重新融入人群的阴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得手的冰冷光芒。

沈默缓缓放下了手中那威力巨大的束缚力场发射器,枪口幽蓝的光芒彻底熄灭。她冰封般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太多表情,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波澜。震撼?是的。林佑展现的力量本质,完全超出了“超能”的范畴,那是一种更接近……规则层面的调和与包容。审视?更加强烈。她看向林佑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灾厄源”标签,而是充满了探究和重新评估的意味。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紧迫感。钟回虽然暂时被林佑的力量安抚,但他的状态极不稳定,体内那块作为“锚点”的幽绿碎片,以及汤池深处那颗“昨日”核心,都是随时可能引爆的定时炸弹!必须立刻控制!

“目标:钟回。状态:高危时空污染源。执行:最高级别收容程序!”沈默冰冷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如同军令,不容置疑。她身后的调查员立刻行动,动作迅捷而专业。两名穿着厚重防护服、动作却异常灵活的队员快速上前,小心地避开钟回周围尚未完全消散的、扭曲光线的时空涟漪残余区域。他们手中的装备不再是武器,而是两个结构复杂、闪烁着稳定蓝光的金属环状装置——时空稳定拘束环。

钟回依旧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微微颤抖。被林佑力量抚平后,他空洞眼眸中的幽绿漩涡已经消失,只剩下茫然和深不见底的疲惫,如同一个被掏空了灵魂的躯壳。他似乎对外界失去了所有反应,任由调查员小心地、极其谨慎地将那两个冰冷的金属环,一个套在他的脖颈,一个箍在他的胸口——正对着那块嵌入心脏的幽绿碎片位置。

嗡——

拘束环启动的瞬间,发出低沉稳定的嗡鸣。柔和的蓝色光幕瞬间覆盖了钟回的脖颈和胸膛,形成一层能量屏障。他胸口透出的幽绿碎片光芒,立刻被这层蓝光压制、包裹,变得极其微弱和平稳。钟回身体最后一丝颤抖也停止了,仿佛陷入了更深沉的、被强制维持的“静滞”状态。他茫然的眼神透过蓝色的光幕,失焦地望着破碎的天花板,像一个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易碎的标本。

“带走!立刻移送‘零号收容所’!全程保持时空稳定立场最高功率!”沈默厉声下令。两名调查员小心地将如同人偶般的钟回抬起,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

“等等!”林佑挣扎着抬起头,涣散的金色瞳孔试图聚焦在钟回被带走的背影上,声音嘶哑,“他……他刚才……”

他想说什么?想说钟回眼中最后那一丝属于“钟回”的茫然和脆弱?想说那句断断续续的“不是错误”?还是想说……他仿佛在那片黑暗的孤独深渊里,看到的不止钟回一个?

但他太虚弱了,话语卡在喉咙里,只剩下破碎的气音。

沈默的目光扫过林佑,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只是冰冷地留下一句:“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实的威胁。收容,是唯一的选择。”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黑色风衣的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带着凛冽的寒意,跟随着押送钟回的调查员,大步流星地走向翠穹苑那破碎的出口。她带来的其他队员也如同退潮的阴影,无声而迅速地撤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劫后余生的众人。

“哼……虚伪的正义……”金夕瑶看着沈默消失的背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甘的嘲讽,但底气明显不足。她下意识地又攥紧了手中的翡翠币,裂痕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刺痛的真实感。

随着沈默和调查员的撤离,翠穹苑内那股令人窒息的肃杀压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的、疲惫的寂静。劫后余生的真实感,伴随着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巨大冲击,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每一个人。

“嘶——我的脚!烫死我了!”陆秒第一个打破了沉默,抱着通红的脚底板,疼得龇牙咧嘴,单脚在原地蹦跶,娃娃脸上全是痛苦面具,刚才的紧张和恐惧似乎都被脚上的剧痛冲淡了不少。

“酒……我的酒……”江酒晃了晃手中变成沉重金块的银质酒壶,又看看自己破损浴巾下露出的肩膀,妖冶的脸上满是嫌弃和不爽,“倒霉催的……衣服也毁了……”

柳依依依旧紧紧抱着林佑,小脸上泪痕未干,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小声啜泣着。

雷晴头顶,一小片乌云再次悄悄凝聚,细小的电弧不安地跳跃,她有些沮丧地伸手想拍散它,结果“滋啦”一下,一道微弱的电弧打在自己手背上,疼得她“哎呦”一声。

唐小软蹲在地上,继续捡拾那些被镀金的碎片,嘴里依旧念念有词:“碎片……回家……小软要完整……”

陈瞳从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着一片狼藉的现场和狼狈的众人,小声问:“……我们……现在怎么办?”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刚刚支撑着从柳依依怀里勉强坐直身体的林佑,以及……站在狼藉中心,脸色变幻不定、攥着裂痕翡翠币的金夕瑶。

金夕瑶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挫败感,那属于金氏大小姐的骄傲和一丝习惯性的掌控欲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尽管底色已经不再纯粹。她挺直脊背,目光扫过狼狈的众人,尤其在林佑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琥珀色的瞳孔深处,贪婪与恐惧依旧在激烈交锋,但最终被一种更现实的、精于计算的考量暂时压下。

“还能怎么办?”金夕瑶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尽管尾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抬起手,指尖那枚裂痕翡翠币在幽绿核心的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脆弱,但她的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这里是我的产业。弄成这个样子,自然由我负责善后。”

她优雅地(或者说,努力维持着优雅)从自己同样被镀金、变得沉重僵硬的浴巾内侧,竟然掏出了一个防水的小巧真皮手包。打开,里面是几枚崭新的、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翡翠币(显然不是她力量本源的那枚),还有一叠……空白支票。

她抽出支票本和一支镶嵌着碎钻的钢笔,刷刷刷地快速书写着,动作流畅,仿佛在处理日常的商务文件。

“陆秒。”她头也不抬,撕下一张支票,精准地甩向正抱着脚蹦跶的少女,“拿着,市内所有奢侈品鞋店随你挑,买十双赔你那破鞋都够。”

陆秒下意识地接住支票,看着上面那串令人咋舌的零,娃娃脸上的痛苦瞬间被惊愕取代:“……啊?”

“江酒。”第二张支票飞出,“顶级私人定制,外加一年份的珍品窖藏,够堵你的嘴了吧?”

江酒伸手夹住飞来的支票,妖冶的眉毛挑了挑,看着上面的金额,又看看金夕瑶,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马马虎虎。”

“柳依依,雷晴,陈瞳。”金夕瑶语速很快,连续撕下三张支票,“精神损失费,外加……购物疗伤预算。”

柳依依懵懵懂懂地接过支票,小脸上还挂着泪珠。雷晴看着支票,又看看头顶的小乌云,有些不知所措。陈瞳则像拿到了烫手山芋,紧张地看着那张纸。

“至于你,苏璃……”金夕瑶的目光终于落在苏璃身上,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忌惮,“刚才……谢了。”她的目光扫过那个被撕开的金属柜,语气微妙,“虽然动机不纯。这张支票,算是对你‘意外发现’的……封口费?”一张数额更大的支票飞向苏璃。

苏璃面无表情地接住支票,看都没看,直接塞进了浴巾口袋,清冷的眼神毫无波澜,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不必。我只是做该做的事。”

金夕瑶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最终将目光投向被柳依依搀扶着的林佑。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之前的狂热、贪婪、恐惧,此刻都沉淀下来,混合成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她撕下最后一张支票,却没有立刻递出,而是走到林佑面前,蹲下身,琥珀色的眼眸与他失焦的金色瞳孔平视。

“林佑。”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完全不同于之前的慵懒或蛊惑,“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关于‘摇篮’,关于你的过去,关于我……”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和额头的冷汗,“……关于这一切的根源。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你也需要休息。”

她将那张支票轻轻放在林佑无力垂落的手边。

“拿着它。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金夕瑶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承诺,“金氏集团旗下所有资源,对你开放。最好的医生,最安全的住所,最顶级的实验室……只要你需要。”她的目光深深望进林佑涣散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因为,你值这个价。”

说完,她不再看林佑的反应,优雅地(这次是真的带着一丝疲惫)站起身,对着虚空拍了拍手。

片刻之后,几名穿着考究、但神情明显紧张不安的会所经理和侍应生,小心翼翼地绕过满地狼藉,出现在破碎的门口。

“大小姐……”

“清理现场。最高规格保密协议。”金夕瑶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安排车辆,送林佑先生和各位女士去‘碧玺山庄’。那里有最顶级的医疗团队待命。另外……”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汤池深处那颗幽绿的核心,“……通知‘回收组’,处理‘那个东西’。”

“是!大小姐!”经理们如蒙大赦,立刻躬身应命,开始紧张有序地指挥侍应生处理现场,并安排车辆。

很快,几辆奢华的加长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破碎的翠穹苑外。侍应生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依旧虚弱的林佑,引导着抱着支票还有些懵的柳依依、陆秒等人,以及沉默的苏璃、江酒等人,依次上车。

林佑被安置在中间一辆车最舒适的后座上,柳依依坚持坐在他旁边,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车窗外,破碎的“翡翠亭”在夜色中如同受伤的巨兽,飞快地倒退。林佑靠在柔软的头枕上,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意识在昏沉的边缘挣扎。

那些冰冷的实验室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刺眼的白光……

——穿着白大褂的模糊人影俯视着他,眼神冷漠如同观察标本……

——冰冷的针尖刺入手臂,带来灼烧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独,像粘稠的沥青将他包裹,无法呼吸……

——还有……一个同样穿着宽大编号服、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瘦小身影?头发似乎很短,像个男孩,又像个女孩……那张脸……在记忆的迷雾中模糊不清……只有一双眼睛……一双空洞的、盛满了和他一样恐惧和孤独的……眼睛……

“……谁……”林佑无意识地呢喃,涣散的瞳孔微微收缩。那个身影……是谁?为什么记忆里会有他/她?他/她也在那个地方吗?

就在这时,车辆驶过一个拐角,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如同流淌的光河,瞬间照亮了车内。

在光影交错、意识模糊的瞬间,林佑涣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的迷雾,与记忆碎片中那个角落里的身影……那双空洞的眼睛……短暂地重合了!

嗡——!

大脑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撕裂!一股尖锐到极致的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猛地袭来!

“呃!”林佑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一颤,眼前彻底陷入黑暗,最后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坠入了无边的混沌。

只有那句无声的呐喊,在彻底熄灭的意识深处回荡:

“……她……也在……”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喧嚣,将载着疲惫、伤痛、未解谜团和巨大支票的豪华车队,无声地吞没。夜色深沉,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下一场风暴的降临。而在这沉沉的夜幕之下,某个被遗忘的角落,一段被强行埋葬的“昨日”,正随着林佑意识的沉沦,悄然掀开了它冰冷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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