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无光的深海,感知被厚重的淤泥和刺骨的潭水隔绝。夜七感觉自己像一具被遗弃的残骸,漂浮在虚无的边界。唯有心口那一点微弱的星图印记,如同风中残烛,倔强地维系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以及掌心那块仿佛已与他血肉长在一起的、冰冷刺骨的寒玉剑柄。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每一次试图凝聚意识的努力,都带来灵魂撕裂般的剧痛。骨头碎了,内脏移位了,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冻结的枯枝。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然而,就在这彻底的沉沦中,一点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意念,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穿透了厚重的痛苦屏障,轻轻拂过他的识海。
这意念冰冷、破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
是顾清霜!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强心剂,瞬间刺穿了夜七意识中的混沌!他拼命地、挣扎着,试图撬开沉重的眼皮,哪怕只看一眼!
视野模糊,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冰。冰冷的潭水带着腥气,缓慢地冲刷着身体。他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俯趴在一片冰冷、坚硬、覆盖着薄薄淤泥的平面上。身下的触感,是厚重、粗粝、带着古老金属特有的冰凉——正是那巨大无朋的青铜巨盖!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浑浊的水流中,一抹散乱的银色在不远处沉浮。
是顾清霜!
她静静地侧卧在冰冷的青铜盖上,银发如同失去生机的海藻,在缓慢的水流中散开。素白的道袍早已被泥污和暗褐色的血迹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令人心碎的轮廓。她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冰冷的水中一动不动,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唇边残留着一缕被水流稀释的暗红。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随时会彻底融入这冰冷的潭水。
她就像一尊被遗弃在青铜古墓上的、破碎的冰雕。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夜七的心脏。他想喊,喉咙里却只涌出带着铁锈味的潭水;他想爬过去,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死死钉在原地,连最轻微的移动都带来全身骨骼的呻吟。
就在这时,掌心那沉寂的寒玉剑柄,再次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脉动!
嗡……
这一次,脉动不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一股微弱的、源自剑柄深处的冰寒气息,顺着他的手臂经脉缓缓流淌,如同最轻柔的冰泉,所过之处,那撕裂般的剧痛竟然被稍稍抚平了一丝,混乱的识海也仿佛被冰水洗涤,清明了一瞬。
这气息……在帮他?
夜七心中惊疑不定,但身体的本能让他贪婪地捕捉着这丝缓解。
剑柄的脉动似乎与顾清霜脖颈下方某处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呼应。透过散乱的银发和破损的衣襟,夜七隐约看到,在她纤细的脖颈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一小段繁复玄奥的霜花纹路,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冰蓝微光。
那光芒,与她心口处暂时陷入僵持、但依旧散发着邪异青金光泽的脉络,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微弱的共鸣。两种力量在她破碎的躯壳内流转、对抗,却又在剑柄气息的牵引下,维系着一种脆弱的、诡异的平衡。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的痛苦呻吟,从顾清霜的方向传来!
夜七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顾清霜的身体在昏迷中剧烈地痉挛了一下!覆盖在她心口处的青金色邪异脉络,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刺激,猛地剧烈搏动起来!贪婪的吞噬气息再次暴涨!那点冰蓝的霜花印记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似乎被强行压制!
“不!”夜七在心底无声嘶吼!他能感觉到,顾清霜那本就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正在被那复苏的邪力疯狂地抽取、削弱!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他掌心的寒玉龙纹剑柄,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震动!不再是脉动,而是如同被激怒的远古凶兽发出的咆哮!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威严的冰寒剑意,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凛冽杀机,轰然从剑柄深处爆发出来!
这股剑意并非针对夜七,而是……直指顾清霜心口那复苏的青金邪力!
嗤——!
一道凝练如实质、仅有寸许长短的冰蓝剑芒,毫无征兆地从剑柄龙纹的龙目处激射而出!速度快到超越视觉!瞬间跨越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精准无比地刺入顾清霜心口那团暴动的青金脉络核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冰针刺破水囊的“噗”声。
那疯狂搏动、贪婪吞噬的青金脉络,在被冰蓝剑芒刺入的瞬间,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冻结!脉络表面那暴涨的邪异光泽,如同被浇灭的火焰,急速黯淡、收缩!那股恐怖的吞噬之力,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封印,再次被强行镇压下去!
顾清霜痉挛的身体骤然一松,痛苦的神情微微缓和,那微弱的气息,在濒临断绝的边缘,被硬生生拉了回来。心口的青金脉络虽然依旧存在,但搏动的幅度和散发的邪异感,却明显减弱了许多,重新与那点顽强闪烁的霜花印记,形成了脆弱的平衡。
而那道寸许长的冰蓝剑芒,在完成这致命一击后,也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
夜七看得目瞪口呆!这剑柄……竟能自动护主?它在保护顾清霜?或者说……它在压制她体内的邪力?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这神秘的“重光”剑柄,到底是福是祸?它似乎与顾清霜有着极深的渊源,甚至能克制那恐怖的孽龙烙印,但它本身蕴含的霸道剑意和抽取生命本源的特性,也同样致命!
不等他细想,掌心剑柄再次传来一阵清晰而急促的脉动!这一次,脉动带着强烈的指向性,不再关注顾清霜,而是……引向身下!
夜七下意识地,顺着剑柄传递过来的那股微弱意念,艰难地低头,看向身下冰冷的青铜巨盖。
视线穿透浑浊的潭水和覆盖的薄薄淤泥,他看到了。
就在他身体压住的位置旁边,那厚重古朴、布满岁月侵蚀痕迹的青铜巨盖上,竟深深地刻印着一道……剑痕!
那剑痕长约尺许,边缘光滑如镜,深入青铜内部,散发着一种历经万古岁月冲刷却依旧不灭的、斩断一切的锋锐意志!剑痕的形态、残留的意韵……竟与之前剑柄爆发的冰蓝剑芒,隐隐同源!
更让夜七心脏狂跳的是,在这道古老剑痕的尽头,青铜巨盖那原本严丝合缝的边缘,竟然……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缝隙!
缝隙只有发丝般粗细,幽深无比,不知通向何方。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正从那缝隙中极其缓慢地、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那气息……无法形容!
它混杂着一种难以想象的亘古死寂,仿佛尘封了亿万年墓穴的腐朽尘埃;却又同时蕴含着一种精纯到极致、古老到令人灵魂颤栗的……龙气?!这龙气与夜七体内失控的孽龙之力截然不同,它更加原始、更加威严、更加……纯粹!如同真龙始祖的气息!
死寂与生机的龙气,两种截然相反、本应互相湮灭的气息,此刻却诡异地交织、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心神都为之冻结的诡异氛围!仅仅是逸散出的这一丝,就让夜七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栗,仿佛窥见了某种宇宙诞生之初的终极秘密!
“这……这是……” 夜七的意识在惊骇中几乎停滞。这道缝隙……是被这剑柄留下的剑痕斩开的?它通向哪里?青铜巨盖之下,镇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血眼?还是……别的存在?
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掌心剑柄的脉动骤然变得激烈无比!仿佛一头嗅到了熟悉气息的猎犬!那指向缝隙的意念,带着一种近乎急切的渴望!
嗡——!
剑柄末端,那盘绕的古老龙纹,两点微光骤然亮起!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沛然的吸力,猛地从剑柄深处爆发出来!
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夜七的力量!
而是……那道缝隙中逸散出来的、混杂着死寂与古老龙气的诡异气息!
如同长鲸吸水!那丝丝缕缕逸散出来的诡异气息,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疯狂地涌向夜七手中的剑柄!剑柄表面的寒玉光华流转,龙纹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吞噬着这来自青铜巨盖之下的气息!
随着这诡异气息的涌入,夜七感觉到掌心的剑柄,正在发生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它似乎在……复苏?或者说……解封?剑柄内部传递出的意念更加清晰,那股古老苍茫的剑意,如同沉睡的巨人,正在缓缓舒展筋骨!
与此同时,剑柄吞噬气息的同时,竟也反哺出一缕更加精纯、更加温顺的冰寒气息,顺着夜七的手臂,悄然注入他心口那黯淡的星图之中!
代表“天枢”的星点,在这股精纯冰寒气息的滋养下,猛地一亮!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稳定了许多!一股清凉之意瞬间驱散了部分身体的剧痛和灵魂的疲惫!
这剑柄……竟然在利用巨盖下逸散的气息修复自身,同时……也在滋养自己受损的星图?!
夜七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重光”剑柄与这青铜巨盖下的存在,到底是什么关系?是镇压者?还是……同谋?
“吼——!!!”
一声沉闷、压抑、却带着滔天暴怒和一丝……忌惮的咆哮,毫无征兆地穿透厚重的青铜巨盖,如同来自九幽深处的闷雷,在两人灵魂深处炸响!
是那血眼!
它显然察觉到了剑柄正在吞噬巨盖缝隙逸散的气息!这行为,如同在挑衅它的领地,触犯了它最深的禁忌!那咆哮中蕴含的暴怒,比之前被剑芒斩伤时更加纯粹、更加疯狂!
整个青铜巨盖,在这声灵魂咆哮下,猛地一震!
覆盖其上的万载淤泥簌簌滑落!
那道被剑痕斩开的、发丝般细微的缝隙,在这剧烈的震动和血眼咆哮的冲击下,竟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扩大!
一丝……两丝……缝隙在蔓延!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古老龙气混合的气息,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从那逐渐扩大的缝隙中汹涌而出!那气息所过之处,冰冷的潭水都仿佛变得粘稠、沉重,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阴寒!
血眼的咆哮更加疯狂,带着一种试图阻止却又无能为力的狂怒!显然,这缝隙的扩大,并非它所愿!
而夜七掌心的剑柄,在吞噬了更多涌出的诡异气息后,光芒愈发炽盛!龙纹几乎要脱离玉质飞腾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与锋锐,正在剑柄内急速凝聚!剑柄传递给夜七的意念,不再是简单的指向,而是……一种明确的、近乎命令的催促!
它在催促他……靠近那缝隙!甚至……进入其中!
就在这时!
“唔……”
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再次从顾清霜口中溢出。在青铜巨盖震动和血眼咆哮的双重冲击下,她体内那脆弱的平衡似乎再次被打破!心口的青金脉络又开始不安地搏动,脖颈下的霜花印记光芒急速闪烁,似乎在苦苦支撑。
掌心的剑柄猛地一震!指向顾清霜的意念瞬间变得焦灼!它似乎在夜七和顾清霜之间,在靠近缝隙和守护顾清霜之间,产生了剧烈的冲突和犹豫!
夜七看着顾清霜痛苦蹙起的眉头,感受着剑柄传来的混乱意念,又看向身下那缓缓裂开的、如同通往地狱之门的幽深缝隙……
靠近?还是守护?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巨响,从青铜巨盖深处炸开!整个潭底仿佛都要被掀翻!
那道被剑痕斩开、又在震动中扩大的缝隙,终于……裂开了一道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不规则的漆黑缺口!
缺口深处,不再是逸散的气息!
而是……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混合着无尽死寂与洪荒龙威的洪流,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伴随着这股洪流喷涌而出的,还有一声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穿透无尽时空的……低沉龙吟!
这龙吟,苍凉、威严、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死寂!
与此同时!
“噗!”
璇玑宫主殿内,一直以神魂之力强行维系着顾清霜魂灯不灭的玉衡真人,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她面前的魂灯灯火疯狂摇曳,灯影投射在墙壁上的画面瞬间扭曲、破碎!
但在画面彻底湮灭前的最后一瞬,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
那盏代表着顾清霜生命之火的魂灯旁边,另一盏原本死寂的、代表着夜七的魂灯,其灯芯深处,一点微弱却顽强的冰蓝星火,骤然亮起!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点燃的星辰!
而魂灯投射出的、那象征深渊的景象里,一扇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布满古老伤痕的青铜巨门,正在缓缓开启!门缝中,一只覆盖着惨白霜纹、巨大无比的……骨爪的轮廓,正从无边的黑暗中……缓缓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