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路不难走。

乌托娅的家就在公路不远处,翻过没什么存在感的铁丝网,沿着这条公路走上几千米...对于伊琳这种经常捡垃圾的小孩来说也不远的距离,就能看见熟悉的城市。

踩着粗糙开裂的柏油路面,每一步都落下细微的尘土。

公路尽头,如同一个巨大而疲惫的灰色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名为切尔诺伯格....或者别的什么?但反正伊琳不太在乎这名字。

它并非由光彩夺目的玻璃和钢铁构成的都市,而是层层叠叠,沉默矗立的预制混凝土方块,这些方方正正的居民楼,像被孩童随意堆砌又遗忘的巨大积木,灰黄色的墙皮大面积剥落,露出下面深色的、如同疮疤的水泥基体。

巨大的预制板拼接处,雨水常年冲刷留下了深褐色的泪痕,许多阳台的铸铁栏杆扭曲变形,或是干脆缺失,留下一个个黑洞洞的豁口,悬挂着的褪色衣物在微风中无精打采地晃动。

城市边缘弥漫着一股混合的气味,劣质燃煤的硫磺味,远处垃圾填埋场飘来的隐隐腐臭,还有老旧车辆排放的刺鼻尾气,空气似乎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颗粒感。

走向靠近城市入口的道路两侧,景象更加破败。

混凝土预制板搭建的矮小店铺,橱窗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里面陈列的商品寥寥无几且陈旧不堪,褪色的塑料桶,样式老旧的搪瓷锅,几瓶蒙尘的廉价伏特加。

招牌上的油漆早已剥落,字迹模糊难辨,零星的几个行人裹着深色的、不合身的旧外套,步履匆匆,偶尔能看到老人坐在生锈的铁皮长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或是提着空瘪的购物袋,在唯一还在营业的面包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

远处,几根巨大、扭曲的工业烟囱耸立着,大多已不再冒烟,只剩下熏黑的钢铁骨架沉默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啊,自己最爱的城市。

伊琳不由得心旷神怡。

这就是德特兰的城市边缘。没有霓虹闪烁的繁华,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只有无边无际的单调灰色和挥之不去的衰败气息,但这里是自己熟悉的地狱。

又是一口大列巴,伊琳把伏特加酒壶抿了一小口,独自走在这破碎的街头...目标也很简单,自己的孤儿院。

圣安娜慈善之家——一块歪斜悬挂在铸铁大门旁,油漆剥落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铭牌,宣告着这里最后的体面。

与其说是孤儿院,不如说更像是一座被废弃的小型工厂或军营改造的堡垒。

围墙是铁栅栏,高大而冰冷,顶端缠绕着锈迹斑斑,带着尖锐倒刺的铁丝网,比起保护里面的人,更像是为了防止里面的商品外逃。

几扇沉重的、漆成墨绿色的铁门紧闭着,只留下旁边一个小小的,带有窥视孔的侧门,围墙外几乎没有绿化,只有零星的几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从碎裂的水泥地里钻出来,颜色黯淡。

孤儿院的主体建筑是一栋五层高的混凝土红砖楼,窗户窄小,大部分玻璃都布满污垢或裂纹,墙壁上布满了雨水冲刷的污痕和陈年的涂鸦,大多是些意义不明的符号或褪色的口号标语碎片,整个建筑散发着一种经年累月、被遗忘的沉重感,但这也是自己的家。

伊琳目不斜视地穿过空荡荡的院子,那个该死的丽贝不在这,她一般只在早上出现,而且根据平时...无论她派出了多么暴力的人催债,第二天都会若无其事的叫自己上学。

但...这次明显不一样。

推开那扇厚重、吱呀作响的木门,门厅那昏暗的光线涌出,带着熟悉的霉味和消毒水气息,伊琳习惯性地低着头,正要快速穿过空旷的前厅,直奔自己三楼那个狭小的避难所——

脚步却猛地钉在了原地。

她就在那里。

丽贝。

孤儿院名义上的院长,伊琳和无数孩子挥之不去的噩梦源头。

她看起来异常年轻,面容姣好得像是二十出头,皮肤白皙细腻,在昏黄的光线下甚至泛着一种不自然的、瓷器般的光泽,一头精心打理过的银色短发,发尾微卷,服帖地勾勒出她小巧的下颌线,衬得那张脸更加精致,甚至有种易碎的,不谙世事的美感。

但伊琳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那双眼睛...深邃如墨潭、没有任何光亮的纯黑眼彻底出卖了她,那里面没有温度,没有情绪。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面料考究的深灰色职业套装,勾勒出纤细却透着力量感的腰身,内搭一件挺括的白色真丝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银色枫叶胸针。

踩着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尖头高跟鞋,那细细的鞋跟踩在斑驳的水磨石地面上,这身打扮与孤儿院破败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她是从另一个光鲜亮丽的世界直接瞬移到了这个灰暗的角落。

此刻,那双冰冷的黑瞳正直勾勾地、没有任何遮掩地落在伊琳身上,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彻底扫描一遍。

目光扫过伊琳风尘仆仆的衣着,扫过她肩上那个鼓鼓囊囊的旧背包,最后,极其锐利地停留在了伊琳故意压低兜帽,却依旧不小心露出的一缕白色发丝上。

丽贝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撇,那精心描绘过的眉毛也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门厅里那股陈年的霉味和消毒水味,似乎都被丽贝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昂贵却冷冽的香水味所覆盖。

“伊琳。”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

“昨晚,过得可好?”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门厅里放大,那漆黑如墨的眼瞳深处,没有丝毫对伊琳可能遭遇的担忧。

“看来,外面的野狼把你照顾得不错?连身上都多了些野性的气息。”

她的目光再次意有所指地扫过伊琳的头顶,那冰冷的讥讽几乎凝成了实质。

伊琳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比孤儿院终年的阴冷更甚,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事,能在这时候站在这里无疑是等自己。

“管你什么事...钱不就欠了两次...我说过我会还你的,还是说你打算和她拼到底?”

伊琳努力集中意识和她瞪了回去,无论乌托娅人怎么样,她都说了会保护自己...

“真可爱...就像有了主人的小狗一样,你真以为乌托娅在乎你?那个猎人不过是寂寞了,孤独了,想要一只小猫和*伴侣而已,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脸的确足够让所有人神魂颠倒...但然后呢?”

丽贝没有回答伊琳任何问题的打算,她平淡冰冷的审视着伊琳的全身,仿佛要看透自己这身衣服一样,声音带着残酷的笑意:

“等你长大了,脸不再有现在这么好看了,你还能给那个孤独的猎手什么?她还会这么对你么?我都没想到她居然会看上女人...”

“闭嘴...”

伊琳心中猛地一疼,那些努力扔掉的想法又一次被提到了脑海里。

“...我告诉你吧,她会和丢垃圾一样把你扔开,到时候你依旧逃不开我,而且...我的小野猫,你的价值可是真的真的很大呢,现在你又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卖家。”

.....

“所以,乖乖去工作吧,证明你的价值,也许...只是也许,有一天你可以逃离我,但绝对不是现在。”

“一个月后,四千块钱,一分钱都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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