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房门隔绝了外面母亲焦急的询问，也隔绝了梁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那声音像细小的针，即使隔着门板，也扎得我耳膜生疼。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屋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被雪夜稀释的昏暗光线。胸口感觉像是被巨石压着，闷得喘不过气。梁诺最后那句“没骨气”，像淬了毒的匕首，反复在我脑子里搅动，带来屈辱和疲惫。
争吵的画面，许念初苍白的脸，古寺里那场未知的谈话，还有妹妹通红的眼眶……所有画面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我死死缠住，越挣扎越紧。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时嗡嗡的耳鸣。
母亲还在门外低声劝着梁诺，声音里充满了担忧。梁诺的哭声似乎小了些，变成了委屈的呜咽。
烦。
好烦。
只想逃离这一切。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掀开被子，把自己整个儿埋了进去。厚重的羽绒被隔绝了光线，也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只剩下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在狭小的黑暗空间里回荡。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方寸之地，和胸腔里那颗被愤怒，委屈，无力感反复捶打的心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在黑暗和窒息感中失去了意义。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沉闷击碎的时候，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光。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猛地抓过手机。
是端木璇。
她发来一张照片。
点开。照片的光线有些暗，但氛围感十足。
暖黄色的灯光从复古的吊灯上洒下来，映照着深色的木质吧台和高脚凳。背景是整面墙的酒架，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酒瓶，人影绰绰，看起来像是清吧。环境优雅安静，能感觉到一种放松又惬意的气氛。
紧接着，她的消息跳了出来。
“图片”
“梁安梁安！看，怎么样？有格调吧！文学院上两届那个超帅的宋学长开的酒吧！今天第一天开业，我们文学院的人基本都来捧场啦～这里气氛超棒的！”
字里行间透着兴奋和活力。
我盯着那张照片，里面暖黄的灯光，悠闲的人影，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争吵，没有沉重过往，没有复杂情感纠葛的世界。一种想要立刻逃离这冰冷被窝和窒息氛围的冲动油然而生。
几乎是想都没想，我的手指已经在屏幕上飞快敲打。
“嗯，是不错，地址发我。我现在过去。”
几乎是下一秒，端木璇的消息就回了过来，带着点惊讶。
“啊？现在？这么晚了，都快十点了！而且外面还下着雪呢！你爸妈还有你妹妹看见了不好吧？还是别出来了吧”
她总是这样，咋咋呼呼又带着点体贴的顾虑。
但此刻，她的顾虑像风一样掠过我的耳边，完全无法动摇我想要逃离的决心。
“没事的，地址发来。”
我回复得异常简短而坚决。
手机再次震动，一个定位发了过来。我点开一看，位置在城西区一个挺偏的创意园区里，离我家确实不近。但距离对此刻的我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掀开被子，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我，反而让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丝。
我迅速套上外套，抓起手机和钥匙，没有惊动任何人，像做贼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
深夜的街道空荡冷清，雪花在路灯的光柱里无声飘落。
站在路边等了许久，才拦到一辆出租车。报上地址，司机嘟囔了一句“嘶，那地方挺偏啊”，便一脚油门，载着我驶向城西区。
车子在寂静的雪夜中穿行，窗外是不断后退的模糊光影。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闭上眼，试图放空大脑，但梁诺愤怒的脸和许念初苍白的影子，依然固执地在黑暗中浮现。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在一片看起来有些荒凉的创意园区门口停下。付钱下车，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园区里灯光稀疏，只有深处一栋看起来像是改造过的旧厂房，透出暖黄色的光晕，门口挂着一个小小的、闪烁着霓虹灯的招牌。
“拾光·Homebar”。应该就是这里了。
我刚走到门口，一个裹着厚厚羽绒服、戴着毛线帽的小身影蹦蹦跳跳地冲了过来。
“oi～梁安！这里这里！”
是端木璇。
她的小脸和耳朵冻得通红，鼻尖也红红的，像只刚从雪地里钻出来的小兔子。
她不停地搓着手，哈着白气，但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能驱散这冬夜的寒冷。
看着她这副样子，我心里那团冰冷的心结，竟然奇异地松动了一丝，泛起一阵担心和暖意。
“这傻孩子，傻不傻啊你！” 我忍不住伸手，用微凉的手指碰了碰她冻得通红的耳朵尖，“外面这么冷，不在里面暖和着，跑出来干嘛？冻坏了怎么办？”
“嘿嘿，没事没事～我抗冻！” 端木璇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随即又贼兮兮地凑近我，压低声音吐槽道：“主要是这里太太太太太太偏啦～我怕你找不到！而且我跟你说……” 她指了指里面，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我怀疑，宋学长是为了省钱才把店开在这犄角旮旯的，这里租金肯定超便宜～”
看着她这副古灵精怪，努力活跃气氛的样子，我沉重的心情又轻松了一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傻孩子，现在雪城房租多贵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创业就已经很厉害了，位置偏点，酒好喝，服务好环境好就行。” 我拍了拍她帽子上的雪花，“走吧，进去暖和暖和。”
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温暖的气息夹杂着轻柔的音乐和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
店内的装修果然很有格调，工业风混搭着复古元素，暖黄的灯光营造出慵懒舒适的氛围。人不少，大多是年轻面孔，三三两两地坐着聊天，气氛确实很好。
端木璇拉着我，像只快乐的小鸟，飞快地穿梭在人群里，把我介绍给她的同学们。
“喏喏喏！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法学院的“名人”，我最好的好朋友，梁安！”
“梁安，这是宋学长，这儿的大老板。”
“安然学姐你还记得吧?校广播站的。”
“这是……”
她叽叽喳喳，热情洋溢。我努力挤出笑容，跟每个人点头打招呼。那位开店的宋学长看起来文质彬彬，戴着副细边眼镜，笑容温和，很有书卷气。他主动跟我握手：“你好，常听我们璇璇提起你。今天人多，招待不周，还多多包涵了。”
“学长客气了，店很棒。”
我由衷地说。环顾着四周的环境，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了一下。以前看过一部动漫，里面的主角就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充满人情味的酒吧。那时候，我也曾幻想过，将来或许也能开一家这样的小店，不需要太大，但必须足够温暖。
我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端木璇给我拿了杯热饮。宋学长又忙去了，但明显有些焦头烂额。店里只有他和另外两个看起来也是学生的兼职店员在忙活。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旁边一桌客人抱怨：“老板，我们的炸鸡怎么还没好啊？都等半天了！”
“就是啊，还有我们的薯条！”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宋学长小跑过来，一脸歉意，额头上都冒汗了，“今天人手实在不够，后厨有点忙不过来，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他安抚完客人，转身往吧台走，经过我们这边时，无奈地低声对端木璇和我们几个人说：“唉，今天真是……买错原材料了，平时都是买那种调好味的半成品炸鸡块，直接炸就行。结果今天着急，买错了，买成了没调味的大块鸡胸肉，这……这得自己腌自己炸，我哪儿会弄这个啊！”
他挠了挠头，一脸愁容。
看着学长为难的样子，再看看那边等得不耐烦的客人，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爱莫能助”的端木璇她们。
也许是刚才的烦闷需要发泄，也许是潜意识里想要做点什么，证明自己并非一无是处，又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帮帮这位初次创业就手忙脚乱的学长。
一个念头几乎没经过大脑就冒了出来。
“那个，学长……” 我站起身，声音不大，但带着些笃定，“要不……让我试试？”
宋学长愣住了，惊讶地看着我：“啊？这……这怎么行?你是客人，而且……”
“没事。” 我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对自己做饭还挺有信心的。在家里也经常做炸鸡，我有自己的调味秘方，保证不难吃。” 我半开玩笑地说，“总不能让客人一直等着吧？”
“对啊对啊！” 端木璇立刻跳了起来，眼睛放光，大力支持，“学长你就让梁安试试嘛～他做饭超级好吃的，真的！我作证！”
洛浅浅也笑着附和：“没错学长，梁安的手艺我们都认证过，让他露一手呗！”
宋学长看看我，又看看一脸期待的端木璇和洛浅浅，再看看那边等餐的客人，犹豫了几秒，最终一咬牙：“那好吧，真是麻烦你了梁安学弟，后厨在那边，我带你去，需要什么调料你尽管用！”
“好。”
我点点头，脱下外套递给端木璇，跟着宋学长走向后厨。
推开那扇略显油腻的门，一股混合着油烟和生肉的气息扑面而来。狭小的空间里，灶台，冰柜，操作台挤在一起。
看着眼前陌生的厨房，还有案板上那堆等待处理的、白花花的鸡胸肉，我深吸了一口气。刚才在客厅里的争吵，梁诺的眼泪，许念初苍白的脸……所有的纷乱思绪，似乎都被这带着油烟味的空气暂时压了下去。
现在，这里只有我和眼前的食材。
我需要专注。